这件事发生在我高三那年,距今已有不少年头了,但很多细节依然清晰。
我就读的学校是县里唯一的重点中学,学业压力大,管理也严格。那时我们都住校,日子在试卷和倒计时中重复。隔壁班有个男生,叫李默,性格有些内向,成绩中等。他和七班一个叫陈薇的女生悄悄谈朋友,这在当时是违反校规的,两人一直很小心。
悲剧发生在一个平常的晚自习后。不知怎么,李默那天晚上竟溜到了女生宿舍“芳华楼”附近,大概是想和陈薇说几句话。他们躲在楼侧背光的阴影里,却没躲过巡夜保安的手电筒光柱。
被发现的那一刻,李默可能想到了严厉的处分、老师的训斥、父母的失望,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甩开保安,像只没头苍蝇一样朝宿舍区的围墙狂奔。大门锁着,那堵两米多高的红砖墙成了他眼里唯一的生路。墙角正好堆着些散碎砖块,他手脚并用地踩上去,拼命向上攀。
两个保安,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跟在后面追,嘴里喊着“停下!”。其中一个姓孙的,脾气比较急,眼看李默就要翻过去,情急之下,弯腰捡起半块砖头,想吓唬他,或者想把他砸下来,手一扬就扔了过去。
夜空中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李默从墙头栽了下来,后脑正好磕在水泥墩子上。等大家手忙脚乱围上去时,他已经不动了,身下很快漫开一滩深色的、温热的东西。救护车还没到,人就不行了。
一条年轻的生命,以一种如此突兀又惨烈的方式消逝了。接下来的几周,整个学校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怪异的氛围里。李默的班级停了课,开追悼会,做心理疏导。芳华楼那阵子夜夜灯火通明,学校还安排了女老师轮流值夜。李默住过的413宿舍,更是成了禁区,同寝的人当天就搬走了,没人敢再回去住。
时间稍微冲淡了些恐惧,但阴影仍在。大约一周后,另一件怪事发生了,把大家心头残留的恐惧彻底引爆。
那是个异常闷热的夏夜,宿舍十点就熄灯,但热得根本睡不着。很多男生穿着背心裤衩,趿拉着拖鞋,到宿舍楼“致远楼”外的空地上乘凉。我和同班的四五个哥们,也坐在楼门口的石阶上,胡乱聊着天,抱怨天气,也隐隐提起即将到来的高考,还有不久前那场悲剧。
楼门口左边几步远,有个废弃的下水道口。井盖破了一半,露出黑黝黝的洞口,平时散发着一股潮腐气,我们都绕着走。
大概快十一点的时候,我们聊得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那黑漆漆的洞口里,“唰”地一下,爆出一片红光!那光非常刺眼,不像路灯,也不像手电,是一种浑浊的、带着血色的红,瞬间把井口周围一小片地都照亮了。
我们全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极其凄厉、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井底猛地冲了上来:
“救命啊——!拉我上去!救命——!!”
那声音因为恐惧和用力而完全变形,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紧接着,一双**手**从红光里伸了出来,死死扒住了水泥井沿!那双手上满是黑泥和暗红色的、黏糊糊的东西,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还在剧烈地颤抖。
然后,一张脸从井口探了出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那张脸上几乎看不到完整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划伤和擦伤,伤口翻着,沾着泥水和血污,一只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另一只则瞪得极大,瞳孔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疯狂。他张着嘴,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和断续的呜咽:“救……救我……”
我们几个全傻了,像被钉在地上,血液都冻住了。极度的恐惧让时间变得粘稠而漫长。
就在这时,我旁边的王浩,像是被电打了,猛地往后一缩,手指哆嗦着指向那人影,声音尖得变了调:“衣……衣服!那件蓝白条纹的衬衫……是李默!李默那天穿的就是这件!”
“李默”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对了,李默下葬时,据说穿的就是他生前最喜欢的那件蓝白条纹衬衫!鬼!是李默的鬼魂!他从地底下爬出来了!怨气不散!来找……找替身?还是不甘心?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巨大的惊恐瞬间淹没了理智。
“鬼啊——!跑!!”
不知是谁先喊的,我们几个人魂飞魄散,转身连滚带爬地冲进宿舍楼,木质楼梯被我们踩得咚咚乱响,仿佛慢一步就会被那双血手拖回地狱。那一整夜,整栋致远楼都没能安宁。很多人挤在走廊里,开着宿舍门,凑在一起,点着蜡烛,不敢入睡,低声议论着刚才的恐怖一幕,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一阵惊悸。
第二天,人人脸色青白,眼窝深陷。我们一致强烈要求换宿舍,这地方没法待了。学校领导起初还试图安抚,直到上午十点多,几辆警车开进学校,年级主任和两名警察来到我们宿舍区,向大家通报了情况,真相才大白。
原来,我们学校西墙外紧邻着县看守所。那个废弃的下水道管网年久失修,有一段竟然与看守所地下某处老旧管道意外相通。前一天深夜,一名在押嫌疑人不知如何撬开了监管漏洞,钻进了那条狭窄污秽的地下通道,企图逃跑。看守所发现后,干警立刻下去追捕。
那名逃犯在黑暗恶臭的管道中慌不择路,拼命爬行,不知怎么竟爬到了我们宿舍楼外的这个井口下方。他看到上方井盖缝隙透下的微光(可能是远处路灯的余光),以为找到了出口,便用尽力气向上攀爬。井壁湿滑,长满苔藓,他用指甲抠,用肩膀顶,弄得双手血肉模糊,脸部也被粗糙的水泥刮伤。当他终于够到井口,挣扎着探出头呼救时,追捕的干警也刚好赶到。那刺眼的红光,是干警使用的强光战术手电;那凄厉的呼喊,是逃犯绝望的挣扎;那蓝白条纹,也不过是巧合——看守所的囚服里,恰好也有类似颜色的内衣或便服。
一切都是一场令人脊背发凉的巧合。
虽然真相揭晓,但那一夜的视觉冲击和心理恐惧已经造成了实质影响。联想到李默的惨死,再看守所逃犯的疯狂,两件截然不同却又都关乎生死、绝望的事件,在时间和空间上阴差阳错地交织,给我们这群本就神经紧绷的高三学生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学校最终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将我们整个楼层的学生暂时调整到了校园另一侧的新宿舍楼。
很多年过去了,我早已理解了那晚看到的一切。可偶尔在深夜独自醒来,或者路过类似的老旧井口时,记忆中那片突兀的红光、那双血污的手、那张绝望扭曲的脸,还是会清晰地浮现出来。它提醒我,现实有时比鬼故事更令人心悸,因为它源于活生生的绝望与巧合,而那种寒意,往往更加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