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我一个朋友陆远读高中那会儿。
陆远在县一中上学。他们学校有栋老教学楼,年头不短了。楼里一共有九十间屋子,大部分是教室。但四楼最里头那间,408,一直锁得死死的,门把手上缠着好几圈粗铁链,窗户也用旧报纸从里头糊上了,密不透风。
关于这间屋子的传闻,在几届学生里传得有鼻子有眼。说是很多年前,有个高三的学姐,因为压力太大,晚上一个人在里面……用白布把自己吊死了。从那以后,这屋子就不太平,总有人说半夜听到里头有哭声,或者看见白影子在窗户后面晃。学校也不解释,反正就一直锁着,成了大家心里一块阴森森的禁地。
后来换了新校长,姓周,年轻,不信邪。正好那年扩招,教室不够用,周校长一看这间屋子空着,觉得浪费,力排众议,让人把铁链砸了,打扫干净,重新粉刷,摆上课桌椅,愣是把这“鬼屋”改造成了一间正经教室。
陆远他们班,就被安排进了这间408。班里四十个人,陆远因为家住得远,选择了住校,宿舍里连他总共六个男生。
住宿条件一般,男生宿舍嘛,夏天尤其遭罪,又脏又乱,蚊子嗡嗡的。他那几个室友晚上爱凑一起打牌抽烟,闹腾得很。陆远喜静,也不合群,就习惯放学后一个人留在教室里多学一会儿。那里虽然空荡荡的,但格外安静。
那天晚上,像往常一样,等同学们都走光了,陆远一个人留在408,对着物理题绞尽脑汁。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十二点。正专注着,肚子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绞痛,来得又急又猛。他暗叫不好,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一卷新买的卫生纸,攥在手里,猫着腰就往外冲,想去走廊尽头的厕所。
可就在他一只脚刚迈出教室门坎的刹那——
“啪!啪!啪!”
头顶的日光灯,连同外面走廊的灯,毫无征兆,在同一瞬间全灭了!眼前顿时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陆远一下子僵在门口,连肚子疼都忘了。停电了?他愣了几秒,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摸索着墙壁,想退回教室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他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往自己座位方向挪。刚走没两步,脚尖突然绊到一个软乎乎又有点硬的东西,整个人向前一个趔趄,手里那卷卫生纸也脱了手,“咕噜噜”滚进黑暗中,不知去向。
“真倒霉!”他低声骂了一句,也顾不上多想,忍着腹痛蹲下身,两手在黑漆漆的地板上胡乱摸索。地板冰凉,灰尘味直冲鼻子。摸了半天,指尖终于碰到那个圆柱形的纸卷。他松了口气,赶紧抓在手里。
就在他握着纸卷,直起腰的一瞬间——
借着窗外那点极其微弱、不知是月光还是远处路灯的惨淡光亮,他依稀看见,教室前面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旁边,好像站着一个人影!
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影,面朝窗户,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陆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谁?是巡夜的老师?还是别的同学?他喉咙发干,鼓足力气,颤着声问了一句:“谁……谁在那儿?”
没有回应。那个人影依旧纹丝不动,像个苍白的剪影贴在黑暗里。
陆远手心开始冒汗,他捏紧了那卷卫生纸,像是抓着唯一的救命稻草,壮着胆子,朝那个人影的方向,极其缓慢地挪了一小步,想看清楚点。
可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个白影子,像被风吹散的烟,倏地一下,不见了!窗前空空如也,只剩下斑驳的旧报纸影子。
陆远后背的寒毛全都竖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
“滋啦”几声,头顶的日光灯管剧烈地闪烁起来,随即“嗡”一声,大放光明!教室和走廊的灯全都恢复了,刺眼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
光明并没带来安全感,反而让刚才的黑暗和那个消失的白影显得更加诡异。陆远心里慌得厉害,一阵阵发毛。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腹痛、厕所、关灯……全抛在脑后,手里死死攥着那卷卫生纸,转身夺门而出,一路狂奔回宿舍楼。
他撞开宿舍门,气喘吁吁地扑到自己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过了好半天,狂跳的心才稍微慢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那卷卫生纸居然还被他紧紧攥着。
他想把纸卷放到床头柜上,却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卫生纸的外包装好像散了,长长的纸带松脱出来,拖在床上,又垂到地上,像一条惨白的、歪歪扭扭的细蛇,一直延伸到宿舍门口的方向。
陆远盯着这条诡异的“白蛇”,心里那股不安猛地加剧。他下意识地顺着纸带的方向,抬头朝宿舍的窗户看去——
这一看,他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那个白色的身影,就贴在窗户外面的玻璃上!
窗外夜色浓重,那白影显得格外清晰。它低着头,两只手正慢悠悠地、一圈一圈地,卷着那条从陆远床上拖出去的卫生纸带,动作僵硬又执着。更让陆远魂飞魄散的是,当那白影微微抬起头时,他清楚地看到,它嘴里竟然叼着一截东西——那东西软塌塌、颜色发暗发红,末端还在慢慢往下滴着粘稠的液体,怎么看,都像是一截人的舌头!
白影好像察觉到陆远在看他,停下了卷纸的动作,慢慢地、一格一格地转过脸来。那张脸上……根本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直勾勾地“盯”着陆远。它的嘴角向两边咧开,露出一个无声的、极其瘆人的冷笑。
然后,在陆远惊恐到极点的目光中,那个白影子,就像没有实体一样,轻飘飘地穿过了紧闭的宿舍木门,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屋里,径直飘到了陆远的床边!而它手里那长长的卫生纸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条惨白惨白、看起来又软又韧的布带子。
白影居高临下,用那两个黑窟窿“看着”床上动弹不得的陆远,伸出一只枯瘦苍白的手,捏着白布带的一头,慢慢地、稳稳地,朝着陆远的脖子套过来……
“哎哟我去!憋不住了!”
就在这要命的关头,睡在陆远上铺的张浩猛地坐了起来,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他晚上西瓜吃多了,被尿憋醒。迷迷糊糊中,一眼瞥见下铺陆远手里好像攥着卷卫生纸(其实是白布带靠近陆远手的那部分,在昏暗光线下看错了),他像见了救星,嘟囔着:“巧了!正好给我!”
话音没落,他伸手一把就从陆远手里把“纸卷”拽了过去,看也没看,跳下床,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急火火地就往宿舍外面的公共厕所跑。
站在陆远床边的那个白影,动作顿住了。它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用那双黑窟窿“望”向张浩跑出去的背影,嘴角那个冷笑似乎更深了些。接着,它像一团被风吹动的雾气,轻盈地飘起,紧跟着张浩,也穿门而出。
陆远躺在床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他想大喊:“张浩!回来!别去!” 可是极度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也像被钉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听着张浩的拖鞋声越来越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时间在死一样的寂静里流淌,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
突然——
“啊——!!!”
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短促惨叫,猛地从走廊尽头的厕所方向炸响,瞬间又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
陆远浑身一激灵,无边的冰冷瞬间淹没了他。
第二天早上,张浩的尸体被早起的同学发现。他吊在公共厕所的水泥横梁上,脖子上紧紧勒着一条雪白的、有点发旧的布带子,打结的方式很怪。他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凝固着极度恐惧的表情,舌头紫黑,微微吐在外面。
学校一下子就炸了锅。408教室立刻被警察封锁,随后又被学校用更粗的铁链和大锁重新封死,严禁任何人靠近。陆远受了极大刺激,精神恍惚,没过多久,家里人就给他办了转学。
多年以后,陆远已经是一家小工厂的经理,日子过得挺安稳。有一次我去看他,聊起以前上学时的各种趣事怪谈,他沉默了很久,才跟我讲起这段往事。
说完,他深深吸了口烟,看着烟雾慢慢散开,眼神有点空:“有些事,说不清道不明。也许真是命。该走的,怎么躲也躲不掉;不该走的,再凶的关口也能闯过来。” 他停了停,起身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本旧相册,很小心地抽出一张边角已经磨损的照片。那是他们高中宿舍六个哥们儿的合影,一张张年轻的脸对着镜头,笑得没心没肺。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一个笑得最灿烂的男孩脸上——那是张浩。
照片上,年轻的张浩脖子上,不知是当初冲洗时沾了脏东西,还是光线巧合,赫然有一道惨白惨白的、带子一样的痕迹,清清楚楚,像一道早早印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