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墨的声音在回廊的阴影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行压下的急切。他抱剑而立的身影挺拔如松,玄色衣袍几乎与廊柱的阴影融为一体,唯有那双锐利的眸子,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锁着云逸,不容他回避。
云逸看着他这副严阵以待、仿佛随时要拔剑去寻慕容昭理论的架势,心底那点因皇子招揽而升起的微妙波澜,反而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融融的惬意。他走上前,在凌墨面前站定,并未直接回答,反而微微歪头,眼中带着些许戏谑的笑意,反问道:
“凌师兄这是在……审问我?”
凌墨眉头蹙起,显然不习惯云逸这般带着调侃的回避,他往前逼近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清晰感受到彼此呼吸的程度。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带着淡淡剑器清寒的气息扑面而来,语气更沉了几分:“云逸。”
只是两个字,连名带姓,却比任何长篇大论的追问都更具压迫感。
云逸见他真有些着恼,也不再逗他,收敛了笑意,语气坦然道:“没什么,不过是三殿下惜才,再次抛出了橄榄枝罢了。”他顿了顿,观察着凌墨的神色,继续道,“皇室丹房首席顾问,资源任我取用,外加一个爵位。条件……确实优厚得惊人。”
他话音落下,清晰地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仿佛又冷凝了几分。凌墨的唇线抿得发白,握着剑鞘的手指骨节微微凸起,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有什么情绪在剧烈地翻涌,是担忧,是不悦,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恐慌。他重生归来,知晓前路艰险,更知皇城那地方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暗流汹涌,派系倾轧,绝非云逸这等心思纯粹、专注于创造之人该去的地方。更何况……
他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发现那些劝阻或警告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有什么立场去阻止云逸追求更广阔的平台和资源?
最终,他只是从齿缝里挤出一句,声音干涩:“你意如何?”
这时,负责安排行程的带队长老的声音传来,招呼众人准备登上返回东域青云门的飞舟。打断了两人之间这无声的僵持。
“走吧,路上说。”云逸轻轻吐了口气,率先转身朝集合地点走去。凌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默然跟上。
巨大的青云门制式飞舟缓缓升空,破开云层,朝着东域方向平稳驶去。飞舟之上,经历了数日紧张比赛的弟子们大多选择回舱房打坐调息,甲板上的人并不多。
云逸倚在船头的栏杆旁,俯瞰着下方飞速掠过的山河城池。皇城的繁华与庞大逐渐缩小,变成视野尽头一片模糊的光影。浩荡天风吹拂起他额前的碎发和青衫衣袂,猎猎作响。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靠近,熟悉的气息无需回头也能辨认。
凌墨在他身旁站定,同样望着下方,却没有开口,似乎在固执地等待他之前的答案。
云逸没有看他,依旧望着苍茫大地,声音在风中被吹得有些飘忽,却字字清晰:“凌墨,你看这下方的城池,阡陌交通,坊市林立,皇城更是气象万千,汇聚一域之精华。”
凌墨沉默着,等待他的下文。
“那里确实有最好的资源,最高的权势,能接触到最顶尖的传承。”云逸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无波,“若只为追求境界提升或权势地位,那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清亮地看向凌墨,那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我的道,不在那里。”
他抬起手,指尖有淡淡的灵光流转,仿佛在模拟着某种能量结构的变化:“我的道,在于亲手将不可能变为可能,在于用我的方式去理解、去重构、去创造这世间的法则与规律。符丹、器丹,都只是开始。权势倾轧,规矩束缚,只会扼杀创造的灵性。皇城太大,水太深,那里是属于慕容昭他们的棋盘,而我……”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的月光,干净而耀眼:“我不想做棋子,也不想做棋手。我只想在我的天地里,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他目光扫过飞舟甲板上熟悉的青云门标记,语气变得柔和而怀念:“青云门虽小,灵气虽不如皇城充沛,但那里是我们相识的地方,是丹堂长老在我被视为‘废柴’时给予我庇护和指导的地方,是剑峰峰主虽表面严厉却会暗中关注你修行的地方,也是……”
他的声音稍稍低了一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也是你凌墨,一次次站在我身前,或是默默守在我身后的地方。”
他重新看向前方无垠的天空,轻声道:“我的道,在于创造,而非权势。青云门,有我的道,也有我在意的人和事。所以,皇城虽好,非我愿也。”
一番话说完,云逸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那人周身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冰冷和紧绷,如同春阳融雪般,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松缓下来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云逸以为凌墨不会回应,或许会像往常一样,将所有的情绪都再次埋入那冷硬的外壳之下时,却听到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在风声中响起,并不响亮,却仿佛带着某种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径直落入了云逸的心底: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仿佛重若千钧。
然后,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语气,补充道:
“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誓言,只有这最简单、最直接的九个字。仿佛这并非一时冲动的承诺,而是早已刻入他剑心道基的、毋庸置疑的准则。
云逸的心跳,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如同擂鼓般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一股汹涌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直冲而上,瞬间染红了他的耳根,甚至连脖颈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他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开凌墨的视线,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了一般,无法从对方那同样注视着自己的、深邃而专注的眼眸上移开。
那双眼眸里,不再是以往的冰冷和疏离,也不再是战斗时的锐利和杀伐,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沉如海的专注与……笃定。仿佛在说,无论天涯海角,无论仙途漫漫,他的剑锋所向,便是云逸所在之地。
飞舟穿过一片稀薄的云层,金色的阳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为并肩立于船头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天风依旧浩荡,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无声流淌的、缱绻而坚定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