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别墅的客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韩琛的恐惧,永久封存。
他没有砸东西,也没有咆哮。
那只昂贵的手机,还贴在他的耳边,肥仔超的哭嚎,像一只苍蝇,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警察的纽扣。
这四个字,像一把生锈的,带着病毒的手术刀,剖开了他的大脑,在他最引以为傲的“关系网”上,狠狠地剜了一刀。
他终于明白了。
“白板”不是在抢他的钱。
“白板”是在告诉他,他花了几十年,用金钱、暴力和人情编织起来的那张保护伞,已经烂了。烂得千疮百孔,随时会把他自己,也一起罩进阴沟里。
他慢慢地,放下电话。
客厅里,几个心腹头目,包括刚刚从自己场子里逃过一劫的火鸡,都看着他,大气不敢出。
韩琛的目光,缓缓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过去,他看这些人,看到的是忠诚,是义气,是能为他挡子弹的兄弟。
现在,他看到的,是警察的亲戚,是o记的线人,是某个对头安插进来的卧底。
他笑了。
那笑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像用指甲在刮一块玻璃。
“你们说,”他的声音沙哑得像在吞砂纸,“我们自己人里面,是不是,有条子?”
没有人敢回答。
这个问题,像一个诅咒。承认,就是动摇军心。否认,就是把矛头指向韩琛自己。
火鸡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他突然觉得,那个只抢钱,不伤人的“白板”,简直是菩萨心肠。现在这个疑神疑鬼,随时可能拔枪的琛哥,才是真正的催命阎王。
信任,这种在社团里比黄金还珍贵的东西,一旦开始癌变,扩散的速度,比大火还快。
天穹大厦,顶层。
靓坤叼着雪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他百思不得其解。
“阿天,我真是搞不懂。我们那只‘幽灵’,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他去肥仔超那儿,不拿钱,不伤人,就放倒一个差佬,留下一颗破纽扣?这是什么新潮的打劫方式?‘行为艺术’啊?下次他是不是要去中环,给汇丰银行门口的石狮子,贴张罚单?”
傻强正在调试一台外形酷似咖啡机,但管道里流淌着蓝色荧光液体的装置。
“坤哥,你的思维,被‘资产的物理形态’给禁锢了。”他扶了扶焊工护目镜,一脸的悲天悯人,“天哥这一手,叫‘符号学污染攻击’。那颗纽扣,不是纽扣。它是一个信息病毒。它的攻击目标,不是肥仔超的保险柜,而是韩琛和他背后那个‘警务系统’之间的‘信任协议’。现在,这个协议的防火墙,已经被击穿了。”
他指着那台“咖啡机”:“就像我这台‘社会关系净化器’,它通过向空气中释放‘费洛蒙中和剂’,可以有效降低办公室恋情发生的概率,从而提升工作效率。原理,是一样的。”
靓坤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傻强,又看了看杨天,最后指着自己的鼻子,小声问:“那……那我天天在这儿,会不会……”
杨天没有理会这两个活宝。
他眼前的蓝色光幕上,那张巨大的关系网地图,正在发生着一场无声的海啸。
代表着肥仔超和o记王沙展的链接线,已经断裂。而从韩琛那个核心光点,延伸出去的,连接着他所有已知“保护伞”的丝线,都在剧烈地闪烁着,颜色从代表“可靠”的绿色,迅速向代表“猜忌”的黄色转变。
而其中一条,最粗壮,最隐秘,被系统标记为“深度加密”的丝线,正连接着韩琛和另一个光点——西九龙重案组,刘建明。
此刻,这条线,正在发出微弱的,却致命的红色警报。
病毒,已经找到了它最终的宿主。
“坤哥,一个社团,最怕的不是警察。”杨天端起咖啡,轻轻抿了一口,“是自己人抓自己人。”
o记,总办公室。
一份加急报告,送到了黄志诚的桌上。
他只看了一眼标题——《关于钵兰街金帝豪会所遇袭及警务人员受伤事件的初步报告》,眼神就变得像冰一样。
他快速地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张物证照片。
一枚银色的,平平无奇的,警服纽扣。
黄志诚的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那个叫杨天的魔鬼,又出手了。
他没有抬头,但他的余光,已经锁定了斜对面,那个正在和同事高声讨论案情,表现得义愤填膺的年轻人。
刘建明。
刘建明感受到了那道目光,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后颈上。
他知道,黄志诚在看他。
他心里发慌,脸上却必须表现得比谁都愤怒。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在向我们整个警队挑衅!我建议,立刻成立专案组,把这个‘白板’给我挖出来!”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充满了正义感。
周围的伙计,纷纷点头附和。
“没错!刘sir说得对!太嚣张了!”
黄志诚站起身,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走到刘建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明,有干劲是好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刘建明的耳朵,“不过,抓贼之前,最好先看清楚,贼,到底藏在哪里。”
说完,他转身走了。
刘建明端着那份报告,感觉那张纽扣的照片,烫得他手心都在冒汗。
半山别墅里,韩琛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挥了挥手,让所有手下都出去,只留下他一个人,在空旷的,如同陵墓般的客厅里。
他走到一个隐秘的角落,从墙壁的夹层里,拿出一部全新的,从未在任何人面前使用过的手机。
他深吸一口气,拨出了那个他只在生死关头,才会拨打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是刘建明冷静而沉稳的声音。
“是我。”韩琛的声音,嘶哑而疲惫。
刘建明的心,瞬间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
他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琛哥?你怎么用这个号码?出什么事了?”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黄志诚办公室的方向。
“出大事了。”韩琛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的人里面,有鬼。有条子。”
刘建明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
“怎么会?琛哥,你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韩琛冷笑一声,“肥仔超的场子,昨晚被‘白板’扫了。他没动钱,只废了一个o记的沙展,留下了一颗警队的纽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刘建明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知道,他现在说的每一个字,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琛哥,你冷静点。这很明显是栽赃!是有人想挑拨我们和警队的关系!你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栽赃?”韩琛的声音,突然拔高,“那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我安插了那么多人,只有你,升得最快,爬得最高?为什么每次出事,你都能置身事外,还能立功受奖?!”
疯狂的猜忌,已经彻底吞噬了韩琛的理智。
刘建明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站在警局的走廊里,周围是来来往往的同僚,他却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地,站在悬崖边上。
前面,是韩琛的万丈深渊。
后面,是黄志诚那双能看穿一切的,冰冷的眼睛。
“琛哥!”刘建明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冤枉的愤怒和委屈,“你信不过我?当初是谁送我进警校的?我这十年,是为了谁?你现在怀疑我?好!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做?要不要我现在就去杀了黄志诚,向你证明我的清白?!”
电话那头,沉默了。
刘建明的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韩琛一部分的疯狂。
是啊,刘建明是他最成功的作品,是他埋得最深,最有价值的一张牌。如果连他都废了,那自己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良久,韩琛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无力。
“……查。动用你所有的关系,给我查出这个‘白板’,到底是谁。”
“我明白。”
挂断电话,刘建明靠在墙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黄志诚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而在他们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天穹大厦顶层,杨天面前的光幕上,连接着韩琛和刘建明的,那条代表着“深度信任”的丝线,在刚刚那通电话之后,已经悄然浮现出第一道,细微的,却无法修复的裂痕。
杨天关掉了屏幕,站起身。
“养生。”他拿起内线电话。
“老板。”
“是时候,让我们的幽灵,和韩琛手下,最能打的那条疯狗,见个面了。”
“火鸡?”
“对。”杨天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告诉幽灵,这次,不用留手。”
“钱,货,人。”
“我全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