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S600的引擎声,在长沙湾陈旧的工业区里,显得格外沉闷。
车窗缓缓升起,隔绝了外面那股纸钱和香烛混合的阴间味道。大b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他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的靓坤。
坤哥没说话,只是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手指在膝盖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这个动作,大b不认识。
以前的坤哥,谈完事出来,要么是兴奋地吹嘘自己怎么把对方骂得狗血淋头,要么是烦躁地盘算着下一个要砍谁。可今天,他像个刚从华尔街开完会的金融大鳄,深沉得让他害怕。
“坤……坤哥,”大b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刚才……你跟那个卖纸钱的,说的都是什么?什么不良资产,什么行业洗牌……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靓坤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着大b那张写满了“我是土鳖”的脸,忽然觉得,几天前的自己,跟他一模一样。
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阿b,”靓坤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一丝刻意模仿来的,属于杨天的腔调,“你不需要懂。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不是在收数。”
“那我们是在干嘛?”
“我们是在做……生态位入侵。”靓坤搜肠刮肚,想起了昨天晚上从渡边直人嘴里听来的一个词。
“……”大b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坤哥刚才敲击膝盖的手指,弹了一下。很疼,但什么都没想明白。
靓坤没再解释,他重新闭上眼。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一种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只有自己掌握着终极密码的,独孤求败般的快感。虽然,他自己也只是那个密码本的,第一页读者。
但他不知道,他亲手点燃的那根引线,已经烧到了火药桶。
……
“孝子贤孙殡葬用品供应公司”里,黄百祥瘫在椅子上,汗水已经浸透了他那件廉价的汗衫。
他看着桌上那张一百万的支票,又看了看那份刚刚签下的,魔鬼契约。
他想笑,却哭了出来。
他半辈子的心血,就这么没了。可他又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那个给他画纸人的伙计探进头来:“老板,和联胜的标哥打电话来,说要订一批纸扎桑拿房,问我们有没有新款的技师。”
以往,这是大生意。
可今天,黄百祥听到“和联胜”三个字,就像被蛇咬了一口,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响起靓坤离开前,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帮我,多备点货。”
“尤其是……和联-胜和东星款式的纸扎跑车,要最新款的。”
一股冰冷的,求生的本能,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抓起电话,手指颤抖地,拨通了他表弟的号码。他表弟,是号码帮肥佬黎手下的一个小头目。
“喂……阿强吗?是我,表哥啊……”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出大事了!你……你跟黎哥说一声,千万,千万别惹洪兴的靓坤!千万别惹那个什么……天穹集团!”
“什么事啊表哥,你慢慢说。”
“他……他刚从我这里走!他买了我的公司!”黄百祥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他还让我……让我多备点货!给和联胜,给东星……备货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
然后,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
不到半个小时。
“靓坤收购全港最大殡葬用品公司,点名要给和联胜、东星备货”的消息,像一场超级瘟疫,通过电话线、bb机、酒桌上的耳语,疯狂地,在整个港岛的地下世界蔓延。
这消息,比乌鸦被炸成炭烧乳猪,更让人感到恐惧。
炸死一个人,那是暴力。
可提前为你准备好后事,还问你喜欢什么款式的纸扎跑车,这他妈是宣告。是审判。
和联胜,堂口。
大d正暴跳如雷地,用一根高尔夫球杆,将他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砸得坑坑洼洼。
“我操他妈的靓坤!欺人太甚!他以为他是谁?阎王爷吗!”
他身边的几个心腹头马,全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d哥,外面……外面都传疯了。”一个马仔颤声说,“都说……都说靓坤拿了本黄历,上面写着谁该死,他就去收谁……”
“黄历?我让他变日历!”大d咆哮着,可他的咆哮声,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色厉内荏。
他想起了昨天那通电话。
靓坤嘴里那些“风险对冲”、“强制清算”的词,他当时听不懂,只觉得是在装逼。
可现在,这些词,和他刚刚听到的“备货”、“纸扎跑车”联系在一起,变成了一套,他能听懂的,死亡预告。
“啪!”
高尔夫球杆,被他狠狠砸断。
大d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回老板椅上。他看着满地的狼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茫然和恐惧。
他想掀桌子,可那个叫天养生的男人,让他连桌子都碰不到。
他想叫人去砍靓坤,可乌鸦几十个手下,骨头都碎了,连声都没吭。
现在,对方连棺材和纸钱,都替他准备好了。
这仗,他妈的怎么打?
……
洪兴,蒋天生的书房。
空气里,飘着上等普洱的醇厚香气。
蒋天生正在用一把小小的铜剪,修剪着一盆文竹。他身边,站着陈浩南。
“……事情就是这样,天生哥。”陈浩南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现在外面人心惶惶,都说靓坤疯了。”
“他没疯。”蒋天生剪掉一根枯黄的枝丫,头也没抬,“他只是……换了个脑子。”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他乱来?他这是在打我们洪兴的脸!”陈浩南有些激动。
“乱来?”蒋天生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抬起头,看着自己这个最得力的手下,“浩南,你觉得,什么是乱来?”
“他……”陈浩南一时语塞。
“打下东星的场子,叫乱来。抢了和联胜的生意,也叫乱来。”蒋天生的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古井,“可他现在,什么都没做。他只是,买了一家卖纸钱的公司。”
“这……”
“他没动刀,没动枪,甚至没有一句脏话。他只是告诉所有人,他要开始一场,盛大的葬礼。”蒋天生拿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而请柬,就是那本‘同学录’。谁不听话,谁就是葬礼的主角。”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浩南,这已经不是古惑仔打架了。这是一个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在告诉一群得了癌症的病人,他要开始做手术了。你可以选择不配合,但结果,都是一样要上手术台。”
陈浩南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忽然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一身砍人的胆气和本事,在这场全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游戏里,变得一文不值。
……
当靓坤回到半山公寓时,迎接他的,是满室的茶香,和杨天那个斯文的背影。
他正在看书,一本厚厚的,烫金封面的《战争论》。
“搞定了?”杨天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搞定了。”靓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稳,他走到杨天对面坐下,模仿着渡边直人的语气,做着汇报,“‘孝子贤-孙’公司,已完成百分之百股权收购,交易金额一百万港币。原法人黄百祥,已留任,负责执行后续的……呃……‘库存管理’。”
他感觉自己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帅爆了。
杨天合上书,笑了笑。
他指了指茶几上那本,被靓坤扔在那里的黄历。
“看懂了?”
靓坤一愣。
他看着那本黄历,看着上面那两个被红笔圈出来的字——“祭祀”、“破土”。
他想了半天,试探着回答:“我……我让黄百祥多备点货,就是‘祭祀’。等把那些扑街都埋了,就是‘破土’?”
杨天摇了摇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片在暮色中,渐渐亮起万家灯火的港岛。
“坤哥,你还是在用旧思维,看新问题。”
他的声音,悠远而平静。
“我们买下殡葬公司,不是为了‘祭祀’谁。而是为了,垄断‘恐惧’。”
“当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生老病死,都在我们的业务范围之内,他们就会明白,反抗,是没有意义的。这叫,产业链的终极闭环。”
“至于‘破土’……”
杨天的嘴角,勾起一抹斯文而又残忍的弧度。
他走到书架前,将那本《战争论》放回原处,然后,又抽出了一本崭新的,铜版纸印刷的,精美图册。
他将图册,扔给了靓坤。
靓坤接住,翻开第一页,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那不是书,那是一份,楼盘的规划图。
规划图的标题,用醒目的大字写着——
《天穹·维多利亚一号:港岛旧城改造及商业综合体发展计划》。
图上,那些曾经被标注为“洪兴”、“和联胜”、“东星”势力的区域,此刻,全都被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闪闪发光的摩天大楼和豪华住宅。
“他们脚下的那片烂地,才是我们真正的目标。把他们从那片土地上,挖出来,再把钢筋水泥,种下去。”
杨天转过身,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靓坤,笑了。
“这,才叫‘破土’。”
他拿起那本黄历,翻到了新的一页,用红笔,在明天的日期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靓坤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只见明天的黄历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宜:订盟、纳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