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钵兰街。
夜风里,裹挟着霓虹灯的疲惫和烧烤摊的油腻。
鱼头标感觉自己像个被钉在原地的标本。
他一只脚踏在面包车的踏板上,另一只脚还留在车里,手里那根沉甸甸的钢管,此刻烫得像刚从火里抽出来。
冲过去?
对面是“天穹”酒吧那扇在夜色里泛着幽光的玻璃门。
退回来?
身后,街口,那几辆黑色的丰田车,像几头沉默的巨兽,用冰冷的车灯,将他们死死地钉在这片进退两难的舞台中央。
车里,十几个兄弟,一个个都僵住了。他们脸上的狰狞,还未完全褪去,就被一种更深的,名为“荒谬”的恐惧所取代。
这是什么阵仗?
条子抓人,要么警笛大作,要么破门而入。哪有像现在这样,不声不响,把车一横,就坐在里面看戏的?
他们不开灯,不下车,不喊话。
那感觉,不像是警察在围堵匪徒。
更像是……一群食客,在等着主菜上桌。
而他们,就是那盘已经被洗干净,只等下锅的,菜。
“标……标哥,现在……怎么办?”一个马仔的声音,抖得像是漏风的窗户。
鱼头标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怎么办?
他妈的,我也想知道怎么办!
d哥的命令,是砸了这间酒吧。
可现在,他们和酒吧之间,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一道由法律、规则,和那几盏该死的,刺眼的车灯,共同砌成的墙。
他只要敢带着人冲过马路,那几头沉默的巨兽,就会在瞬间,亮出它们的獠牙。
聚众闹事,手持攻击性武器,证据确凿。
可他们要是不动呢?
他们什么都没干。只是从面包车上下来,准备过马路。手里拿的?哦,这是我们刚买的晾衣杆,报纸包着怕弄脏了。
鱼头标的脑子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法律”这个词的分量。
它像空气,平时你感觉不到。可一旦有人把它压缩起来,对准你,它就能变成最锋利的刀。
……
街尾,一辆毫不起眼的七人车里。
黄志成总警司放下了手里的望远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Sir,他们不动了。”旁边的下属,语气里透着一股憋屈。
“我看到了。”黄志成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当然看到了。
那帮和联胜的烂仔,现在一个个装得比小学生还乖。甚至有两个人,已经缩回了车里,开始点烟,眼神无辜地看着窗外,仿佛只是路过看风景的。
这算什么?
他调动了o记一个行动组,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结果对方连马路都不敢过。
他感觉自己不是总警司,而是个交通督导员,在这里维持午夜的泊车秩序。
“那个‘观察者’,把我们当猴耍。”下属愤愤不平地说,“他先是用一句脏话把和联胜的火点起来,再反手一个电话把我们叫过来灭火。他到底想干什么?”
黄志成没有回答。
他想的,比下属更深一层。
这不是耍猴。
这是驯兽。
那个隐藏在暗处的“观察者”,在用他们警方,给和联胜,给大d,上一堂课。
一堂关于“新规矩”的课。
这堂课的核心内容只有一句话:旧时代的那一套,过时了。你们只要敢亮刀子,我就能叫来警察。
他利用了警方的力量,却又让警方,对他无可奈何。
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犯法。
他只是……发了一条信息。
“Sir,要不要上去盘问一下?给他们点压力。”
“盘问什么?”黄志成瞥了他一眼,“问他们为什么深夜在街上抽烟?还是问他们手里的报纸包得那么像钢管,是不是一种新的行为艺术?”
下属哑口无言。
是啊,对方只要不越过那条线,他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么耗着?”
“耗着。”黄志成的目光,重新投向了那辆进退维谷的面包车,眼神变得锐利而又复杂,“我倒要看看,这场戏,导演,打算怎么收场。”
他拿起那个该死的传呼机,摩挲着冰冷的塑料外壳。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这个小小的传呼机,将成为未来一段时间里,整个港岛江湖,和他们警方,共同的梦魇。
……
半山,公寓。
靓坤还保持着那个石化的姿势,呆呆地看着传呼机上那行“广告投放已完成”的字样。
他的世界观,正在经历一场缓慢而痛苦的,格式化过程。
就在这时,他那部尊贵的诺基亚8850,再次尖锐地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大b。
靓坤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键。
“坤……坤哥!出……出大事了!”电话那头,大b的声音,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又被鬼追了三条街。
“说!”靓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和联胜的人来了!十几个人,坐着面包车,家伙都抽出来了!”
靓坤的拳头,瞬间攥紧了。
来了!
他脑子里已经闪过了十几种应对方案,是叫兄弟,还是报警,还是……
“但是!”大b的声音,突然拐了一个诡异的弯,“他们……他们被条子堵住了!”
“什么?”靓坤愣住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坤哥!”大b的声音里充满了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和联胜的人刚下车,街两头就冒出来好几辆车,把路一封,全是o记的便衣!现在,和联胜的人不敢动,条子也不动,两边人马就在马路两边,大眼瞪小眼,跟……跟相亲一样!”
“……”
靓坤拿着电话,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缓缓地,将目光,从电话上,移开。
落在了茶几上那个,廉价的,塑料的,该死的传呼机上。
一道闪电,在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好像……明白了。
杨天给他的,不是一个玩具。
这是一个开关。
一个可以召唤出“规则”的,开关。
他不需要自己动手,不需要叫兄弟去拼命。
他只需要,轻轻地,按一下。
然后,就会有另一股更强大的,更不讲道理的力量,替他,去解决所有不守规矩的麻烦。
而他,只需要像杨天一样,泡上一壶茶,安安静静地,坐在山顶的观景台上,欣赏对手在山脚下,是如何地,一步一步,走进自己亲手挖好的陷阱里。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资产管理”。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风险对冲”。
靓坤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那是一种比砍人,比赚钱,比拥有权力,更让他感到颤栗和兴奋的,全新的感觉。
他拿起那个传呼机,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屏幕,仿佛看到的,是整个港岛的,未来。
“坤哥?坤哥?你还在听吗?我们现在怎么办啊?”电话里,大b还在焦急地追问。
靓坤笑了。
他靠在沙发上,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而又慵懒的语气,对着电话说:
“什么都别做。”
“让酒吧的酒保,给对面马路的警官们,送几杯冻柠茶过去。”
“告诉他们,天气热,辛苦了。”
“就说,是我们天穹集团,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