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集团人力资源部的第一次全体员工大会,选在了旺角一家麻将馆的后厨里。
空气中,飘散着麻将牌的清脆撞击声、烟味,以及隔夜饭菜的酸馊味。
大b(毕国栋),天穹集团新上任的人力资源总监,此刻正经历着他人生中最严峻的考验。他身上那件从尖沙咀洋服店紧急买来的西装,肩膀紧得像要裂开,领带更是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面前,站着十二个从靓坤手下精挑细选出来的“骨干员工”。这些人,外号从“尖刀华”到“铁头明”,个个肌肉虬结,眼神不善,脖子上的金链子比手指头还粗。他们看大b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突然宣布要带他们去月球上种菜的精神病人。
“咳!”大b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支油性笔,在身后那块不知从哪拆下来的门板上,费力地写下了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人力支源。
“源”字的最后一笔,因为紧张,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像刀疤一样的痕迹。
下面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
“笑什么笑!都他妈给我站直了!”大b本能地一声咆哮,后厨里瞬间鸦雀无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表情,试图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结果嘴角抽搐,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呃……hR总监。”大b指着门板上的错别字,理直气壮,“我们天穹集团,要搞公司化运营,规范化管理!你们,就是第一批管理培训生!”
“b哥,什么叫‘管理培训生’?”尖刀华摸着自己的光头,一脸真诚地问,“是不是培训我们怎么管那些不交钱的扑街?”
“是培训你们,怎么用一种更文明,更高效的方式,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把钱交出来!”大b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他想起了杨天那张平静的脸,想起了坤哥现在那副斯文败类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文化一点。
“我们企业文化的核心,是服务!是体验!是让客人感受到宾至如归!现在,跟我念第一句——欢迎光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十二个壮汉面面相觑。
“念啊!”
“欢迎……光临……”声音稀稀拉拉,充满了不情不愿。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铁头明一字一顿地念出来,那语气,配上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听起来更像是“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我可以帮你报警”。
大b感觉一阵眩晕。他觉得,让这群人学会说人话,比让他们去铜锣湾砍死陈浩南,难度还要高。
“算了!”他把油性笔狠狠一摔,“第一课,先从仪表开始!从今天起,上班不准穿人字拖,不准光膀子!脖子上的金链子,都他妈给我收到衣服里面去!要低调,要内涵,懂不懂?我们是金融公司,不是收陀地的烂仔!”
尖刀华一脸委屈地看着自己那根二两重的金链子:“b哥,这是我去年跟大d的人火拼,断了三根手指才换来的……”
“那是你的历史遗留问题,是你的‘不良资产’!”大b想也不想,直接把昨天刚从靓坤那里学来的词甩了出来,“现在公司要的是什么?是‘优质资产’!是你脑子里的东西,不是你脖子上的东西!听不懂的,就自己滚蛋,公司会对他进行‘强制性资产清算’!”
整个后厨,再次陷入死寂。
虽然没人听得懂“不良资产”和“强制清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从大b那杀气腾腾的眼神里,读懂了这几个词的真正含义。
滚蛋,或者,被滚蛋。
看着这群终于老实下来的“培训生”,大b总监,第一次,从这份荒谬的工作里,体会到了一丝权力的快感。
……
半山的公寓里,靓坤正在和另一份“不良资产”较劲。
《证券分析》,格雷厄姆原着,英文影印版。
这是杨天故意扔给他的,连个中文翻译都没有。
靓坤戴着那副金丝眼镜,感觉自己看的不是英文,是天书。他靠着中学时那点可怜的词汇量,和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一个词一个词地啃。
“price is what you pay, value is what you get……”他用一种古怪的粤语腔调念着,眉头紧锁。
价格是你付出的,价值是你得到的……
他好像有点懂了。
就像他花一百万收购“孝子贤孙”,一百万是价格。但通过这家公司,他拿到了整个港岛殡葬业的供应链,还顺便把这个概念炒上了报纸,吓尿了半个江湖的社团大佬。这些,才是价值。
他拿起笔,在旁边的笔记本上,郑重地写下:“用白菜的钱,买白粉的价值。”
* 他觉得自己,抓住了“资本运作”的精髓。
他放下书,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拿起了那本“同学录”。
翻到新的一页,上面贴着一张照片。
东星,笑面虎。
照片下面,是渡边直人提供的资料:“吴志伟,外号笑面虎。东星五虎之一,主管财务和白粉生意。性格阴险,笑里藏刀,与乌鸦素来不和。”
靓坤看着照片上那张永远在笑的脸,手指在“白粉生意”四个字上,轻轻敲了敲。
这玩意儿,利润高,现金流足,但风险也大。一旦被条子盯上,就是掉脑袋的买卖。
用杨天的理论来说,这是一项“高风险、高回报、但缺乏合规性的,亟待优化的资产包”。
怎么优化?
靓坤的脑子里,闪过德兴火锅城那场“煤气爆炸”。
不。
太低级了。那是上一个版本的玩法。
靓坤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宾哥,我是阿坤啊。最近好不好啊?听说你那几家电影院,生意不怎么样啊?”电话那头,是洪兴的韩宾。
“靓坤?你他妈的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别这么大火气嘛,宾哥。”靓坤翘起二郎腿,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我最近在帮朋友做一些……嗯……文化产业的并购。我看你那几家电影院,地理位置不错,很有‘开发潜力’。有没有兴趣,聊一聊‘资产重组’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
靓坤甚至能听到韩宾那骤然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他笑了。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种,隔着电话线,就能让一个大佬血压飙升的感觉。
……
公寓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天养生走了进来,他刚从外面晨练回来,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和一丝淡淡的汗味。他看了一眼在客厅里打电话装逼的靓坤,和阳台上那个对着天书发呆的大b,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径直走到杨天面前。
杨天正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一份菠萝油。他面前,摊着一张港岛地图,上面用红蓝两色的笔,画着一些错综复杂的线条和标记。
“都安排好了。”天养生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荃湾船坞的那个仓库,已经租下来了。里面的东西,三天内可以全部清空。”
“不急。”杨天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先放着,让它发发酵。”
他抬起头,看向天养生:“最近辛苦了,放你几天假。”
天养生面无表情:“我不需要假期。”
“不是让你去玩。”杨天笑了笑,从地图旁边的一叠资料里,抽出一张照片,推了过去。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警服,英气逼人的女人。
o记A组高级督察,梁小柔。
“她喜欢在执勤结束后,去九龙城吃一碗牛肉粿条。那家店的老板,是她父亲的老战友。”杨天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去那里,当个食客。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让她,看见你就行。”
天养生拿起照片,看了一眼。
照片上的女人,眼神明亮而锐利,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而他,将成为那头,出现在猎豹视野里,最危险的,猎物。
“明白。”他收起照片,转身离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杨天端起牛奶杯,看着窗外。
大b的人力资源培训,正在鸡飞狗跳地进行。
靓坤的资本游戏,也拉开了新的序幕。
而另一枚更重要的棋子,也已经落在了棋盘上。
他轻轻抿了一口牛奶,港岛的这个早晨,风和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