荃湾,天穹集团员工宿舍。
天亮了。
空气里没有宿醉的酒气,也没有隔夜的烟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泥土芬芳和消毒水味道的清新。
鱼头标睁开眼,第一反应不是摸烟,而是猛地坐起来,看向床头柜。
那盆吊兰,安然无恙。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是拆除了一颗床头的定时炸弹。他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楼下的小花园里,十几个彪形大汉,正人手一块抹布,排着队,给花坛里的月季花,擦拭叶片上的露水。
动作轻柔,神情专注,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昨晚被天养生点名的那个“连带责任人”,正跪在地上,用牙刷,清理着花坛边缘的泥垢。
整个宿舍区,安静得像一座清晨的修道院。
鱼头标的房间里,火鸡的床铺已经空了。床单叠得整整齐齐,像块豆腐干。床头柜上,摆着一盆全新的,叶片翠绿欲滴的吊兰。
没有人问火鸡去了哪里。
他就像一个报表上的错误数据,被无声无息地,修正了。
鱼头标走回床边,拿起自己的那盆吊兰,用袖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花盆外壁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培训手册上说,吊兰是“活体LoGo”了。
它确实是。
它代表着一种规则。你不对它笑,它就让你哭。你弄坏它,它就弄坏你。
它比关公,更讲道理。
……
天穹集团总部,总裁办公室。
靓坤放下手中的紫砂茶壶,听着大b的汇报。
“坤哥,荃湾分部的整合工作,初步完成。”大b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得笔直,手里的报告夹捏得一丝不苟,“员工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对企业文化的认同感,有了质的飞跃。”
“哦?”靓坤呷了一口茶,饶有兴致地抬起眼皮,“怎么说?”
“昨天下午,我们进行了一次‘资产安全压力测试’。”大b的用词,非常专业,“测试结果非常理想。员工们深刻认识到,公司财物神圣不可侵犯。就连宿舍楼下的野猫,他们现在看见了,都会主动鞠躬,问一声‘猫先生好’,生怕那也是公司的财产。”
靓坤的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觉得,这正是“礼乐教化”的最高境界。当规矩深入人心,连猫狗都能感受到王道的光辉。
“有个叫火鸡的员工,听说主动申请了长期病休?”靓坤随口问道。
“是的,坤哥。”大b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该员工在进行‘绿植养护’工作时,不慎发生意外,导致腿部骨折。本着‘人文关怀’的原则,公司已经批准了他的申请,并一次性结清了全部‘遣散费’。”
“嗯,做得很好。”靓坤点点头,“我们天穹集团,是正规公司,不能亏待任何一个为公司流过……汗的员工。这件事,就作为正面案例,写进我们下一期的《企业内刊》里。”
“明白,坤哥。”大b在自己的记事本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案例:论工伤保险在企业风险管控中的重要性。”
他写完,又抬起头,眼神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坤哥,您这招‘不战而屈人之兵’,真是神了。现在荃湾那帮人,比我手下那些妈咪还要听话。您就是我们天穹集团的孔子。”
靓坤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没有解释,那悄无声息的“兵”,究竟是谁。
有些事,君王,是不需要知道得太清楚的。
……
西九龙总区,反黑组。
梁小柔的面前,摆着一份刚刚送来的,堪称离奇的报告。
“报告柔姐,昨晚荃湾中心医院收治了一名伤者,叫刘达华,外号‘火鸡’,是和联胜大d的头马之一。”一名探员的表情,古怪得像是便秘了半个月,“左脚踝粉碎性骨折。”
“原因?”梁小柔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探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自己跟医生说……是半夜起来给花浇水,地滑,自己摔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一个金牌打手,在自己的房间里,给花浇水,摔成了粉碎性骨折。
这个故事,比靓坤的手下集体捧着吊兰微笑,还要荒诞。
“他的‘同事’呢?有没有口供?”梁小柔问。
“问了。十几个人,口供一模一样。”探员的语气,充满了挫败感,“都说亲眼看见火鸡半夜梦游起来浇花,然后脚底一滑,脸朝下摔倒,用脚踝刹住了车。每个人都表示非常痛心,并且当场集资,给他买了一年份的果篮。”
梁小柔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闯进了爱丽丝仙境的警察。这里的一切,都遵循着一种疯狂的,外人无法理解的内在逻辑。
吊兰,微笑,孔子,招聘会,浇花摔断腿……
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噪音”,正在她的大脑里,慢慢地,拼接成一个巨大而模糊的轮廓。
那个“鬼”,他已经不满足于制造噪音了。
他正在创造一种“现实”。
一种用金钱、暴力和荒诞的仪式感,扭曲重塑的,属于他自己的现实。在这个现实里,黑社会可以说自己是上市公司,火并可以叫“并购重组”,而一盆小小的吊兰,拥有了比法律,更高的权威。
她,和她所代表的秩序,正在被这个新现实,一点一点地,排挤出去。
“查。”梁小柔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肯服输的狠劲,“查那家医院,查那个给他看病的医生,查那个果篮是在哪家水果店买的!我不信,他能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他的舞台剧!”
……
半山,公寓。
杨天关掉了电脑。
屏幕上,是天穹集团荃湾分部的最新财务报表。人力成本,资产折旧,甚至包括火鸡那笔五十万的“遣散费”,都以数据的形式,清晰地罗列着。
在“会计学精通”的技能加持下,他眼中的世界,早已变成了一张巨大的资产负债表。
大d,是“不良资产”,已经被剥离。
火鸡,是“风险拨备”,已经被计提。
而鱼头标,和那些正在花园里擦拭月季花的古惑仔,则是刚刚完成“收购”的,等待被整合优化的,“固定资产”。
他的视网膜上,一行系统提示,缓缓浮现。
【叮!“天穹集团-荃wAN分部”已完成初步整合,组织稳定性提升,运营风险降低。】
【资产评估更新:目标人物“鱼头标”,忠诚度68%,已初步建立对“企业文化”的条件反射式敬畏,可委派执行中等风险任务。】
杨天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楼下,梁小柔那辆不起眼的丰田车,又停在了街角。像一个固执的,永远找不到答案的解题者。
他笑了笑,并不在意。
当你的力量,足以修改题目本身的时候,解题者再怎么努力,都毫无意义。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大b的电话。
“b哥,荃湾分部的工作,做得不错。”
电话那头,传来大b受宠若惊的声音:“都是坤哥和杨先生您领导有方!”
“通知鱼头标。”杨天的声音,平淡而清晰,“让他从新员工里,挑二十个笑得最好看,擦花最干净的‘同事’出来。”
“做什么,杨先生?”
杨天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尖沙咀的方向。那里,灯火璀璨,霓虹闪烁,是洪兴的地盘,也是港岛最肥美的一块蛋糕。
“尖沙咀分公司,最近人事变动比较大,很多旧同事离职了。”
“我们天穹集团,作为一家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有义务,去帮助他们,解决一下‘再就业’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