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集团,荃湾分部员工宿舍。
这里原本是一家濒临倒闭的宾馆,被天穹集团盘下来后,进行了光速翻新。墙壁刷得雪白,床单被套是统一的灰色,每个床头柜上,都摆着一盆绿油油的吊兰。
一切都干净、整洁,充满了秩序感,也充满了让人压抑的陌生感。
几个刚结束培训的荃湾“旧同事”正聚在一个房间里,压抑的气氛终于在关上门后爆开。
“我顶你个肺!让我们对着一盆草笑?还要背那什么子曰?坤哥是不是被人下了降头?”一个满脸横肉,外号“火鸡”的壮汉,烦躁地扯开领带,将那件笔挺的西装外套狠狠摔在床上。
“就是!老子是拿刀砍人的,不是拿笑脸卖花的!”另一个人附和道,“还有那个什么五险一金,听都听不懂,谁知道是不是在耍我们。”
“小声点,火鸡。”鱼头标皱着眉,他正小心翼翼地用一块湿布,擦拭着自己那盆吊兰的叶子,“b哥说了,这是企业文化,不懂就学。”
“学个屁!”火鸡一脚踹翻了床头柜,那盆吊兰“啪”地一声摔在地上,花盆碎裂,泥土和翠绿的叶子撒了一地。
他像是找到了发泄口,又上前狠狠地踩了几脚,将那盆无辜的植物碾成一地狼藉。
“老子就喜欢看它死的样子!怎么样?老子不笑,也不喜欢这盆屌毛兰!他妈的,有种让他们来砍我啊!”火鸡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眼神挑衅地看着房间里的每一个人。
其他人都不说话了。
火鸡的做法,说出了他们大部分人的心声,但没人敢真的这么做。
鱼头标看着地上的残骸,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刚被靓坤点名表扬,正是建立“威信”的时候,火鸡这一脚,不仅踩碎了花盆,也踩在了他的脸上。
“火鸡,你是不是想找死?把这里打扫干净!”鱼头标站起身,语气不善。
“哟,鱼头标,当了几天‘同事’,真把自己当领导了?”火鸡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我跟大d哥混的时候,你还在街边收保护费呢!跟我摆架子?你配吗?”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那套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同事”关系,似乎马上就要被还原成最原始的,用拳头和刀子说话的江湖规矩。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了。
没有敲门声。
门轴转动得悄无声息,像一道滑入房间的影子。
天养生站在门口。
他还是那副样子,简单的黑夹克,牛仔裤,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是落在了地上那堆破碎的吊兰残骸上。
刚才还喧嚣无比的房间,刹那间,落针可闻。
火鸡脸上的嚣张,凝固了。
他当然认识天养生。那个在堂口里,只用一只手,就废掉了大d的怪物。
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再一次,爬满了他的后背。
天养生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很轻,皮靴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声音。他径直走到那堆残骸前,弯下腰,捡起一截被踩断的,沾着泥土的吊兰叶子。
他把叶子放在手心,仔细地端详着,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这盆吊兰,是公司的财产。”天养生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实,“培训手册,第十七条:爱护公司财物,是每位员工的基本职业素养。”
火鸡的喉咙动了动,他想说几句场面话,却发现自己的声带,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扼住了,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天养生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落在了火鸡的脸上。
“你弄坏了它。”
“我……我赔!”火鸡终于挤出了两个字,声音干涩沙哑。
“好。”天养生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
他将那截断叶,放回地上。然后,他缓缓站直身体,朝火鸡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
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鱼头标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会成为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
火鸡的身体,已经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天养生在他面前站定。
“培训手册,第三十二条,”天养生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公司倡导‘绿色环保’的内部循环经济。对于造成的损失,鼓励用‘等价资产’进行抵偿。”
“什……什么等价资产?”火鸡的声音都在发抖。
天养生没有回答。
他伸出手,动作不快,却让火鸡根本无法闪躲。
他的手,精准地抓住了火鸡刚才踹翻花盆的那只脚的脚踝。
“咔嚓!”
一声比在堂口里听到的,更加清脆、更加恐怖的骨裂声响起。
火鸡那张嚣张的脸,瞬间扭曲成了一团,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抱着自己那只以诡异角度弯折的脚,疯狂地抽搐。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火鸡压抑不住的,痛苦的哀嚎。
天养生松开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仔细地擦了擦自己的手指。
然后,他看向房间里其他那些脸色惨白,噤若寒蝉的古惑仔。
他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秒。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感觉像被一把冰冷的解剖刀,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
“公司,有两套行为准则。”天养生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一套,是写在手册上的,给客户看的。另一套,是用来让你们,学会怎么看手册的。”
他将用过的手帕,叠好,放回口袋。
“现在,还有谁,不喜欢吊兰,或者,觉得微笑很难?”
没有人回答。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
那个叫嚣着“老子是砍人的”壮汉,此刻正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他感觉自己的膀胱,快要失控了。
天养生走到门口,停下脚步。
他没有回头。
“鱼头标。”
“在!在!”鱼头标一个激灵,猛地站直了身体,声音都变了调。
“他是你的组员。按照规定,团队出现‘资产损耗’,团队负责人,负有连带责任。”天养生淡淡地说,“这个月的奖金,扣一半。另外,把这里,打扫干净。”
说完,他拉开门,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门被轻轻地带上。
房间里,只剩下火鸡撕心裂肺的哀嚎,和一群如同石化了的“同事”。
过了很久,鱼头标才缓缓地,动了一下。
他走到墙角,拿起扫帚和簸箕,默默地,开始清扫地上那堆吊兰的残骸。
他的手,一直在抖。
他终于明白了。
靓坤的《论语》和微笑,是“阳面”。是天穹集团这枚硬币,光鲜亮丽,刻着“仁义礼智信”的那一面。
而天养生,就是这枚硬币的“阴面”。
冰冷,坚硬,没有任何花纹,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保证这枚硬币,永远不会被掰弯。
王道,霸道。
原来,这他妈的,才叫“企业文化”。
鱼头标将最后一点泥土扫进簸箕,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自己床头柜上那盆完好无损的吊兰。
那翠绿的叶子,在灯光下,泛着一种让他心悸的,冰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