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南的笑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回荡,最后像被厚厚的地毯吸走了一样,消失不见。他直起身,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因为过度大笑而泛起的潮红。他把那封邮件,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蜜的毒药,荒谬,又带着致命的诱惑。
协同创作。
陈浩南,马军。
这个系统,为了把他们这两个“负资产”打包处理,竟然想出了这么一个天才般的,愚蠢的办法。它以为自己是上帝,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基因重组实验,却不知道,它亲手把两头最不该关在一起的野兽,推进了同一个斗兽场。
而斗兽场的规则,是画画。
他关掉终端,房间里又只剩下那盆旋转的吊兰。他看着它,第一次觉得,这坨绿色的东西,也不是那么面目可憎了。它像一个巨大的,绿色的笑话。而他,是讲笑话的人。
这一晚,他睡得很好。
第二天一早,终端机准时亮起。今天的任务栏,一片空白。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新的日程提醒。
【上午九点三十分,请至六十八楼,“协同创新实验室”,参加“跨部门协同增效”项目启动会议。】
下面附了一行小字:【着装建议:休闲商务风。】
陈浩南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皮夹克,扯了扯嘴角。
早餐后,他没有等来阿Ann。电梯在六十六楼自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门外,对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电梯上行。
六十八楼。
门一开,一股混合着新装修材料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不像楼下的办公区或生活区,更像一个时髦的艺术画廊。墙壁是深灰色的,天花板上布满了轨道射灯,光线明亮而柔和。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巨大的磨砂玻璃门,上面用银色的字体写着:协同创新实验室。
门口,阿Ann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今天换了一身米白色的西裤套装,显得比平时更专业,也更没有人情味。
“陈先生,早上好。”她的微笑,像用尺子量过,“您的项目搭档,马先生,已经到了。”
她推开玻璃门。
房间很大,像一个被掏空了的仓库。一面墙是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维多利亚港的全景。另一面墙,则挂满了一整套专业的健身和格斗器材,沙袋,拳靶,拉力器,一应俱全。
房间的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画架,上面是一张比陈浩南在宿舍里用过的,要大上十倍的画布。画布旁边,是一张长条桌,上面摆满了各种他见过的,没见过的绘画工具。从顶级的油画颜料,到一整套不同型号的碳笔,甚至还有几台看起来就很贵的平板电脑和压感笔。
马军就站在那面挂满拳靶的墙边。
他换下了那身灰色的居家服,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装,脚上是一双专业的拳击鞋。他正在给自己的手上缠绷带,一圈,又一圈,动作熟练,专注,像一个即将登台的角斗士。
他没有看陈浩an,但陈浩南知道,他来了。
“欢迎两位来到你们未来一周的工作空间。”阿Ann的声音,打破了房间里的沉默,带着一种举办新品发布会般的兴奋,“这里,是集团为本次‘协同创作’试点,专门打造的‘融合性艺术场域’。”
她走到房间中央,张开双臂,像在拥抱这个空间。
“在这里,我们希望,艺术的‘静’,与力量的‘动’,能够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我们不设限,不预判。我们只想看到,当陈先生的画笔,遇上马先生的拳头,会碰撞出怎样璀璨的,属于天穹的火花。”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滑稽。
陈浩南和马军,谁都没有说话。一个看着画板,一个低头缠着绷带。
阿Ann似乎习惯了这种沉默,她从手里的平板上,调出一份文件。
“根据项目规划,本次‘协同创作’的最终成果,将是一件大型的,综合媒介艺术品。考核的KpI,主要分为三个维度。”
“第一,‘协同度’。”她看向两人,“系统会通过房间内的传感器,实时监测两位的互动频率,有效沟通次数,以及在创作过程中的‘动态同步率’。我们鼓励开放,积极的交流。”
“第二,‘创新性’。作品需要打破常规,体现出‘艺术’与‘安保’两大元素的有机结合。单纯的绘画,或者单纯的力量展示,都无法获得高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品牌契合度’。”阿Ann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作品最终要传递的,是天穹集团‘守护’与‘创造’的核心价值观。它应该是积极的,向上的,能够为所有看到它的人,带来安全感和美的享受。”
她讲完,脸上又挂起了那种鼓励的微笑。
“规则介绍完毕。从现在开始,这个空间,就交给两位了。午餐和晚餐,会由专人送到门口。有任何技术或物资上的需求,可以随时通过终端联系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哦,对了。杨先生对这个项目,非常关注。他很期待,能看到两位‘强强联合’的成果。”
说完,她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转身,离开了这个房间。
磨砂玻璃门,缓缓合上。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陈浩anan和马军。
还有一屋子的高级器材,和一墙的冰冷规则。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过了很久,马军终于缠好了绷带。他走到那个最大的沙袋前,试了试距离,然后猛地一记直拳。
“砰!”
巨大的沙袋剧烈地晃动起来,发出沉闷的巨响。
陈浩南走到那张长条桌前,拿起一根最粗的碳笔,掂了掂。
“喂。”马军没有回头,声音从沙袋那边传来。
“嗯?”
“你画画,我打拳。”马军说,“他们要‘同步率’,对吧?”
陈浩南看着他那身被汗水浸湿的,紧绷的背部肌肉,忽然明白了。
“你打一拳,”陈浩南走到那张巨大的画布前,“我画一笔。”
马军停下了动作,回头看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疲惫,多了一丝被压抑了很久的,近乎于疯狂的光。
“你跟得上吗?”
陈浩anan笑了。他用那根粗大的碳笔,在雪白的画布正中央,狠狠地,画下了一个点。
一个黑色的,像枪眼一样的,小小的点。
“你打多快,”他说,“我就画多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