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血红色的光，像一滴溅在视网膜上的，新鲜的血。
它只闪烁了一下，就彻底熄灭。
但陈浩南知道，自己没有看错。
那不是警告，也不是故障。
那是一个标记。
像屠夫在选好的猪身上，盖上一个检疫合格的，血红色的印章。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马军裹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头发还在滴水。他用另一条毛巾胡乱地擦着头，脸上是一种被强行格式化之后的，茫然的空白。
“我刚才一直在想，”马军开口，声音因为刚洗完澡而显得有些沙哑，“那个菠萝包，如果我不吃，会怎么样？”
他没等陈浩南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它会一直放在那里，直到发霉？还是那个升降台会把它收走，然后明天给我一个一模一样的？”
他走到中岛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喝干。
“或者，更操蛋一点，”马军看着陈浩anan，“它会直接把菠萝包，塞进我的嘴里？”
这个问题，让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
陈浩南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到那具冰冷的机器人“尸体”旁，蹲下，看着那个熄灭的指示灯。
“你最好别碰它。”马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怕它会突然站起来，问你，你的梦想是什么。”
陈浩南站起身，拍了拍手。
“它不会了。”他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它的课，已经上完了。”陈浩南转过身，看着马军，“现在，轮到我们交作业了。”
马军把毛巾扔在沙发上，走过来，绕着那具机器人走了两圈，像在勘察一个离奇的案发现场。
“所以，这位……机器人老师，怎么处理？”他用脚尖碰了碰冰冷的金属外壳，“是就地掩埋，还是等系统派个收尸队过来？我跟你说，这种现场，第一要务是保护证据，说不定我们能从它身上，找到那个变态Gm的指纹。”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警察办案时特有的，黑色幽默。
但陈浩anan知道，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掩饰自己正在被一点点撕碎的，世界观。
“它就是证据。”陈浩南说。
说完，他不再理会马军，径直走向那块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的黑色屏幕。
屏幕是暗的，像一块巨大的，光滑的墓碑。
马军看着他的背影，抱着胳膊，靠在中岛台上，像在看一个准备去跟魔鬼谈判的傻子。
“干什么？你还想跟它聊聊人生？我劝你省省吧，它现在估计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
陈浩anan没有回头。他走到屏幕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那片冰冷的黑色玻璃。
“咚，咚。”
两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什么都没有发生。
马军撇了撇嘴，正想说句什么。
陈浩anan的另一只手，在屏幕下方的金属边框上，缓缓划过。像在寻找一个看不见的开关。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就在他的手指，划过某个特定区域时，“滴”的一声轻响。
黑色的屏幕，亮了。
不是警报的红色，也不是系统默认的蓝色。
是一种纯粹的，空白的，像一张崭新画纸的，白色。
屏幕中央，只有一个安静的，闪烁着的光标。
像一个等待被书写的，全新的世界。
马军脸上的嘲讽，凝固了。
他慢慢直起身，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屏幕，像看到了神迹。
“我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这他妈的，也行？”
那个之前用来发布任务，用来分析他们，用来囚禁他们思想的，上帝的显示器。
现在，变成了一张，可以任由他们涂抹的，白板。
杨天，或者说那个系统，没有给他们新的任务。
他给了他们一支笔。
一支看不见的，拥有最高权限的，笔。
他在用这种方式说：你们的“课后作业”，现在开始。让我看看，两个发现了“bUG”的猴子，能交出一份什么样的，答卷。
陈浩南没有回头。
他只是平静地，在那张巨大的白板上，打下了第一行字。
不是【背叛模型】，也不是【陈浩南价目表】。
他打下了五个，冰冷得像手术刀一样的字。
【人性资产清算】
马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五个字，比之前所有的模型，所有的剧本，都更恶毒，也更精准。
因为它不再讨论“背得”或“背不得”的道德问题。
它只讨论，怎么“卖”，卖给谁，以及，用什么方式，“杀价”。
“好标题。”马军走了过来，站在陈浩南身边，像一个真正的，项目合伙人，“够专业，够混蛋。杨先生会喜欢的。”
陈浩南的手指，没有停。
他在标题下面，拉出了两个分支。
左边，是【可量化资产】。
右边，是【不可量化资产】。
“分类太粗糙了。”马军像个挑剔的产品经理，直接伸手，在屏幕上划了一下，调出了一个更复杂的编辑界面，“资产评估，要考虑‘流动性’和‘折旧率’。”
他飞快地在【可量化资产】下面，又分出两个子项：【固定资产（如房产、现金）】和【情感资产（如人情、恩义）】。
然后在【不可量化资产】下面，也分出两个子项：【核心信仰（如义气、原则）】和【终极底线（如家人、自我）】。
“等一下。”马军忽然停下，指着【情感资产】那一栏，“大佬b的那碗牛腩面，应该放进这里。它的面值是一千万，但有‘情感溢价’。属于不良资产，但具备炒作价值。”
陈浩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还有我的菠萝包。”马军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评估价，应该是我爹的退休金，加上我十二岁那年的成绩单。属于‘优质怀旧概念股’，有极高的精神控制价值，建议长期持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像两个华尔街最顶尖的，也是最没人性的分析师，飞快地完善着那个框架。
他们把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情感，自己的软肋，一条一条，分门别类，挂在屏幕上。
山鸡，大天二，大佬b，靓坤，马军那个当警察的老爸，陈浩南那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母亲。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被拆解成冰冷的，可以被分析和利用的，数据。
整个房间，只有键盘清脆的敲击声。
他们没有再提杨天，也没有再提那个系统。
他们沉浸在一种诡异的，创造性的兴奋里。
这是一种极致的痛苦，也是一种极致的，报复。
你不是想看我的灵魂吗？
好。
我亲手把它掏出来，切碎了，摆整齐了，做成一盘最精致的刺身，端到你面前。
我甚至，还帮你把每一块肉的价格，都标得清清楚楚。
现在，轮到你了。
你想吃哪块？
你，又出得起什么样的，价钱？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巨大的，名为【人性资产清算】的框架，终于搭建完成。
它像一幅结构精密的，星际战舰的蓝图。
也像一幅，描绘地狱构造的，地图。
马军退后两步，看着他和陈浩南联手创造出来的这个怪物，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感觉，”他说，“我们不该待在这里。我们应该去中环，开一家投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路西法资本’。”
陈浩anan没有笑。
他走到中岛台，拿起那包万宝路，给自己点了一根。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和昨天没有任何区别的，城市。
“马警官。”
“嗯？”
“你说，”陈浩南的声音，在烟雾里有些模糊，“一个屠夫，在教会了猪怎么给自己估价之后，下一步，会做什么？”
马军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完美的，冷酷的，由他们亲手打造的“清算模型”。
又看了看窗边，那个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的陈浩南。
他忽然明白了。
杨天不是要他们交作业。
他是在，让他们，亲手给自己，写一份，详细到每一个步骤的，屠宰说明书。
而那个屠宰场，就是整个港岛。
他们之前写的那些剧本，不是被驳回了。
而是被升级了。
从“单人任务”，变成了“世界任务”。
马军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他缓缓走到屏幕前，伸出手，在那个模型的末尾，加上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项。
【最终解释权，归屠夫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