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坤看着那叠推到面前的稿纸,像在看一坨,刚刚从下水道里捞出来的,不明物体。
他没伸手。
他只是用一种看弱智的眼神,看着陈耀:“耀哥,你是不是最近拜神拜多了,脑子不清醒?拿一叠废纸来吓唬我?”
陈耀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姿态,像是在说,好戏,才刚刚开场。
靓坤撇了撇嘴,一脸不耐烦地,抓起了那叠稿纸。
他看到了封面上那五个,嚣张得像是要从纸上跳出来的大字。
《我的老大是汉奸》
“噗——”
靓坤没忍住,笑出了声。那笑声,像一台破锣,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
“汉奸?哈哈哈哈……吴志雄那个老不死,也配叫汉奸?他顶多算个,汉堡包!又老又软,一捏就碎!”他把稿纸扔在桌上,像在扔一张擦过手的餐巾纸,“耀哥,你不会真信了这种小学生写的东西吧?”
……
“来了来了,第一阶段,‘轻蔑与嘲讽’。”铁皮罐头里,马军像个专业的心理分析师,煞有介事地在自己的稿纸上画着正字,“这个反应,符合人物设定。自大,目中无人,无法接受任何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信息。”
陈浩南睁开眼,看了屏幕一眼,又闭上了。
“他会捡起来的。”
……
办公室里,陈耀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那叠稿纸上,轻轻敲了敲。然后,他翻开了第一页,将那份罗列着大佬b“罪状”的【事件背景综述】,转向靓坤。
靓坤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到了“张博昌”和“竹联帮”那几个字。
作为洪兴的堂主,他当然知道b哥的弟弟是谁。但他从来没把这当回事。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吴志雄用来吹牛逼的又一个资本。
可当这些字,跟“资金状况明显改善”、“旧船长”这些词,整整齐齐地,像罪证一样,陈列在一起时。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在他心里升起。
他皱着眉,鬼使神差地,又把那叠稿纸,拿了起来。
他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场,澳门,深夜,赌场贵宾厅】
他看到了山鸡,看到了那个戴助听器的“张叔”,看到了那句“我们只要他,帮我们找一个,合适的,能让我们的船,也停靠一下的,码头。”
“码头……”
靓坤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的脑子,像一台生锈的,被强行灌入新代码的,老旧电脑。
“轰”的一声,无数个之前被他忽略的,画面,疯狂地涌了进来。
山鸡从澳门回来后,哭着喊着说自己欠了钱,b哥二话不说就帮他还了。当时靓坤还嘲笑b哥,说他养了个败家仔。
b哥死后,陈浩南像疯狗一样咬着自己不放,那种不要命的架势,远不止是为大佬报仇那么简单。
还有,那只该死的,出现在自己保险柜里的,欧米茄手表。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为什么所有事情,都像是算计好了一样,一环扣一环?
靓坤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那张永远写着“老子天下第一”的脸,第一次,出现了,名为“困惑”与“恐惧”的,裂痕。
他像一头掉进陷阱的野兽,疯狂地,翻动着手里的稿纸,试图从里面,找到一条,可以理解的,出路。
然后,他翻到了,自己的那一部分。
那部分的内容很少,只有短短几行,被标注为【人物小传】。
【靓坤:洪兴堂主。性格嚣张,头脑简单,容易被煽动。在大佬b的计划中,扮演一个吸引所有火力的,跳梁小丑。其作用是,用最愚蠢的方式,激化与陈浩南的矛盾,为大佬b的“金蝉脱壳”与“幕后操控”,提供完美的,烟雾弹。】
小丑。
烟雾弹。
这两个词,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靓坤的眼球。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靓坤拿着稿纸的手,在抖。
不是气的,是,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生理性战栗。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主角。是那个凭着自己的胆识和手段,把大佬b那个老家伙,拉下马的,新时代的枭雄。
可这份该死的,来自死人的“剧本”告诉他。
你不是。
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被人家写进剧本里,用来垫背的,傻子。
你所有的嚣张,所有的得意,所有的胜利,都只是,人家计划里,一个无足轻重的,道具。
你以为你在演《英雄本色》。
其实,你只是在演《喜剧之王》里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死跑龙套的。
“啊——!”
靓坤猛地站起身,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咆哮。
他狠狠地,将那叠稿纸,砸在地上,然后一脚,重重地,踩了上去!
“操你妈的吴志雄!!”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尊发疯的怒目金刚,“操你妈的!!”
他不是在骂陈耀,也不是在骂写这份东西的人。
他是在骂那个,已经变成一盒骨灰,却还能在死后,给他带来如此巨大羞辱的,大佬b。
……
“我操,入戏了,入戏了!”马军激动得满脸通红,用力拍着大腿,“看见没!这就是演员的自我修养!从愤怒,到怀疑,再到自我否定,最后,是人格重塑!教科书级别的表演!”
陈浩南看着屏幕里那个,因为极致的羞辱而浑身颤抖的靓坤,缓缓开口。
“当一个人最引以为傲的东西,被证明是个笑话时,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相信一个,能让他挽回尊严的,新的故事。”
“哪怕那个故事,是别人写给他的。”
……
靓坤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踩在那叠稿纸上,仿佛踩着吴志雄那张,正在嘲笑他的,脸。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
陈耀始终没有动。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靓坤发泄,像一个经验丰富的驯兽师,看着一头野兽,耗尽它最后的,野性。
终于,靓坤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陈耀。
那眼神里,所有的嚣张和跋扈,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乞求的,复杂光芒。
他终于明白了。
那五百万美金,那只手表,都不是冲着他来的。
那都是,写剧本的人,递给陈耀的,道具。
而他自己,是这个剧本里,最大的,人证。
“耀哥……”靓坤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那个老王八蛋……他想干什么?”
陈耀终于站起身,走到靓坤身边。
他弯下腰,从靓坤的脚下,捡起那张被踩得皱巴巴的,写着“小丑”两个字的稿纸,轻轻掸了掸上面的灰。
“他想干什么,不重要了。”
陈耀把那张纸,重新放回桌上,像在摆放一件,归位的棋子。
“重要的是,现在,整个洪兴,整个警队,都认为,是你,绑了陈浩南,杀了那个警察。”
他看着靓坤,眼神平静,却像一把手术刀,剖开了最残酷的现实。
“而这份东西,是唯一能,还你‘清白’的,证据。”
陈耀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导演的威严。
“现在,你告诉我。”
“这个剧本,你想不想,让全港岛的人,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