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沉默了。
那不是信号中断的死寂,而是一种,被瞬间抽干了所有空气的,真空般的,沉默。
陈耀能清晰地听见,听筒里传来的一下,极其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像是有人,在接电话时,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茶杯。
“你说什么?”
终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依旧沉稳,但内里,多了一丝,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冰冷的,裂痕。
“我说,b哥的遗书,该物归原主了。”陈耀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像在复述一份天气预报,“蒋先生,您现在,方便吗?”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长到,陈耀甚至能想象出,电话另一端,那位洪兴的龙头,此刻脸上,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公司,会议室。”
良久,那声音才挤出四个字,然后,电话被“啪”的一声,挂断了。
干脆,利落,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怒意。
陈耀放下电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鱼钩,已经刺进去了。
刺进了,那条,最深,也最老的,鱼的喉咙里。
……
“我操!我操!我操!”
铁皮罐头里,马军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从地上一跃而起,绕着屏幕,疯狂转圈。
“他刚刚叫谁?b哥?吴志雄不是已经变成灰了吗?难道是诈尸了?还是说,我们搞错了,大佬b其实有个双胞胎弟弟,也叫b哥?”
他的脑洞,已经开到了银河系外。
陈浩南靠在墙上,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挂断了电话,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唐装衣领的,陈耀的背影。
“他不是在叫b哥。”
“那他在叫谁?”马军停下脚步,一脸“你他妈的别跟我打哑谜”的表情。
“他是在,叫蒋天生。”
马军的嘴,张成了一个“o”型,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他管蒋天生叫b哥?他疯了?他这是想被沉到维多利亚港里喂鱼吗?”
“不。”陈浩南摇了摇头,眼神里,是一种,近乎于欣赏的,复杂光芒,“他不是疯了。他是在,递交战书。”
“战书?”
“一份,写着‘我知道了你不知道我知道的秘密’的,战书。”陈浩南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陈耀那通电话的核心,“他用b哥的名字,去敲蒋天生的门。如果蒋天生真的问心无愧,他的第一反应,应该是问‘哪个b哥’,或者直接骂陈耀‘发神经’。”
“但他没有。”马军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起了电话那头,那两段,漫长的,死寂的,沉默。
“他只是沉默。因为他听懂了。他知道,陈耀说的,是哪个‘b哥’。他也知道,陈耀这声‘b哥’,是在叫给谁听。”
马军感觉自己的后颈,有点发凉。
他一直以为,他们写的剧本,是给陈耀看的。
现在他才发现,陈耀这个“投资人”,不仅看了剧本,还他妈的,自己加了戏。
而且第一场对手戏,就找了全港岛,最大牌的,那个演员。
“叮。”
机器人教导主任,适时地,滑了过来。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新的窗口。
【通话对象心理压力分析】
【目标:蒋天生】
【通话前心率:75(平稳)】
【接收到关键词‘b哥’后心率:115(瞬间飙升)】
【接收到关键词‘遗书’后心率:128(持续升高)】
【综合评估:目标当前正处于‘高度应激状态’。其大脑杏仁核被迅速激活,正在进行‘威胁等级评估’与‘应对策略推演’。】
【系统建议:爆米花已就位,请保持安静,观赏‘龙头’级别的,情绪管理艺术。】
马军看着那行“爆米花已就位”的系统建议,张了张嘴,最后,只憋出两个字。
“专业。”
……
半山,一栋可以俯瞰整个港岛夜景的,独栋别墅里。
蒋天生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杯。
杯沿上,还沾着一点,刚刚因为手抖而溅出来的,茶水。
他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
他是蒋天生的心腹,也是整个洪兴,除了陈耀之外,唯一一个,不怎么参与江湖厮杀的,高层。
人称,太子。
“他怎么说?”蒋天生问,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说,b哥的遗书,要物归原主。”太子一字一句地,复述着。
蒋天生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从旁边一个精致的木盒里,拿起一把小小的,铜制镊子,从一个锡罐里,夹了几片茶叶,放进面前的紫砂壶里。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
仿佛刚刚那通,足以让整个洪兴地震的电话,从未打来过。
“b哥的遗书……”蒋天生提起桌上的开水壶,将滚烫的开水,冲入壶中。
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他那张,看不出喜怒的脸。
“阿b死了快一年了。他的遗书,现在才冒出来。还是从陈耀的嘴里,冒出来。”
他盖上壶盖,用热水,淋遍壶身。
“太子,你说,这是不是很像,一出,早就排练好的,鬼戏?”
太子低着头,没有接话。
他知道,蒋先生不是在问他。
蒋先生是在,问自己。
“那个疯子,怎么样了?”蒋天生换了个话题。
“坤哥?”太子立刻回答,“今天早上,在龙凤茶楼,把桌子都掀了。骂我们,骂条子,骂天骂地,像条疯狗。”
“疯狗……”蒋天生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冷。
他将第一泡茶水,倒掉。
然后,重新注水。
“一只,被逼到墙角的疯狗,是会乱咬人的。”
“但一只,知道自己背后有主人的疯狗,它只会,冲着主人指定的人,咬。”
他抬起头,看着太子。
那双浑浊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
“陈耀,就是那个,以为自己是主人的,人。”
“他以为,他找到了b哥的‘鬼魂’,就可以,来我这里,演一出,钟馗捉鬼的大戏。”
蒋天生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太子面前。
“他搞错了。”
“这出戏,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导演。”
蒋天生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去吧。”
“把陈耀请过来。”
“就说,我这杯茶,已经泡好了。”
“再不去,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