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旺角，龙凤茶楼。
空气里弥漫着普洱的陈香、奶黄包的甜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茶楼里坐得满满当当，声音却比平时小了至少一半。人们低头喝茶，筷子夹着烧卖，眼神却像受惊的鱼，不时地，往门口瞟。
一夜之间，一个名字，像瘟疫一样，传遍了整个江湖。
靓坤。
被条子盯上了，被社团孤立了，疯了。
“叮铃。”
门口的风铃，响了。
整个茶楼的嘈杂，瞬间归零。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射向门口。
靓坤走了进来。
他还是穿着那件骚粉色的西装，但那颜色，今天看起来，格外刺眼，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口。他的脸，是灰白色的，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走路的姿势，不再是那种横着走的嚣张，而是一种，飘忽的，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摇晃。
他像一个，刚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
他径直走到自己常坐的，靠窗的卡座，坐下。
伙计端着茶水，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手都在抖。
“坤…坤哥，您的普洱。”
靓坤没有看他。
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碰了一下那个茶杯。
然后，毫无征兆地，他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怪。
“凉的。”
伙计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坤哥，我…我马上给您换！”
“换？”靓坤缓缓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伙计，“我靓坤现在，是不是连一口热茶，都喝不上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扎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不是的，坤哥……”
“操你妈的！”
靓坤猛地一拍桌子！
哗啦——！
整套茶具，被他狂暴的力量，震得飞了起来，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狼藉。
整个茶楼，死一样的寂静。
“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靓坤完了？！”他豁然起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指着茶楼里的所有人，咆哮着，“条子冤枉我！社团里那帮老东西看我笑话！连他妈的一个小小的伙计，都敢拿凉茶来糊弄我？！”
他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木头碎裂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
“蒋天生那个老东西！我为洪兴流血的时候，他在哪里？现在出了事，他屁都不放一个！”
“基哥！十三妹！还有你们这帮王八蛋！平时坤哥长坤哥短地叫着，现在呢？都他妈的装哑巴了？等着看我死是不是？！”
他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在茶楼里，来回踱步，指着空气，咒骂着每一个他能想到的名字。
没有人敢说话。
没有人敢动。
所有人，都成了他这场独角戏的，背景板。
他们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洪兴堂主，此刻，像一条被全世界抛弃的，丧家之犬。
他们眼神里，有恐惧，有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幸灾乐祸。
看，他真的，疯了。
……
铁皮罐头里。
巨大的屏幕上，正实时直播着龙凤茶楼里，这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发疯。
“影帝！绝对是影帝！”马军激动地一拍大腿，整个人几乎要贴到屏幕上，“你看那个眼神！三分癫狂，七分绝望，还有一丝被全世界背叛的委屈！奥斯卡欠他一个小金人！”
他拿起笔，在自己的稿纸上，奋笔疾书，像在写一篇影评。
“节奏！太有节奏了！从静到动，从压抑到爆发，层层递进！先用一个凉茶杯作为引爆点，再把怒火烧向整个社团高层！这个剧本理解，满分！”
他扭头看向陈浩南，后者依旧靠着墙，闭着眼，像睡着了。
“首席科学家，你怎么看？给个专业意见。”
陈浩南没有睁眼。
“太用力了。”他淡淡地说。
“用力？”马军不解，“哪里用力了？我觉得刚刚好啊。”
“一个真正的疯子，不会骂得，那么有条理。”陈浩南说，“他会砸东西，会打人，会突然哭，突然笑。但他不会，把蒋先生、基哥、十三妹，按顺序，一个一个地，骂一遍。”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他不是在发疯。”
“他是在，开发布会。告诉所有人，他要开始发疯了。”
马军愣住了。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还在咆哮的靓坤，再想了想陈浩anan的话，忽然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叮。”
机器人教导主任，滑了过来，头顶的绿灯，闪了闪。
屏幕上，弹出了一个评分窗口。
【演员表现评估报告】
【演员姓名：靓坤（李乾坤）】
【出演剧目：《我的老大是汉奸》（宣发阶段）】
【当前场次：第一场（茶楼独白）】
【表演评估：优秀。】
【评语：该演员成功地，将‘穷途末路’的癫狂，与‘被冤枉’的委屈，两种复杂情绪，进行了有机结合。其表演富有层次感，成功地，向目标观众，传递了‘此人已疯，不足为惧’的核心信息。】
【评语补充：演员在台词处理上，略显刻意（逻辑过于清晰），建议在后续表演中，增加更多‘即兴’与‘失控’的元素，以提升角色的，真实感。】
马军看着那句补充评语，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觉得，这个机器人，比陈浩南，更他妈的，像个怪物。
……
西九龙总区，o记办公室。
黄志诚的办公桌上，放着几张新鲜出炉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龙凤茶楼。
主角，是正在掀桌子，踹椅子的，靓坤。
“头儿，线人刚传回来的消息。”一个警员汇报道，“靓坤今天早上，在龙凤茶楼大闹了一场，把洪兴所有高层都骂了一遍，说我们冤枉他，说蒋天生不保他，跟疯了一样。”
黄志诚拿起一张照片，照片上，靓坤的脸，因为咆哮而极度扭曲。
他笑了。
那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踩进了自己布置好的陷阱里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狗急跳墙了。”他把照片扔回桌上，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松。
“头儿，我们要不要……”
“不要。”黄志诚摆了摆手，打断了手下的话，“让他疯。疯狗咬人，才不看对象。等他咬到不该咬的人，就有人，替我们收了他。”
他掐灭烟头，靠在椅背上。
“继续盯紧。我倒要看看，这场戏，他打算，怎么收场。”
在他看来，这盘棋，已经结束了。
靓坤，死定了。
……
洪兴总公司，董事长办公室。
阿细将一份报告，轻轻放在陈耀的办公桌上。
“耀哥，跟您预料的一样。靓坤在龙凤茶楼，把能砸的都砸了，能骂的都骂了。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整个江湖，都在看他的笑话。”
陈耀“嗯”了一声，没有看那份报告。
他正在看一份，更重要的东西。
一张尖沙咀的，地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从龙凤茶楼，到靓坤的别墅，再到几个洪兴旗下的，娱乐场所。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地方。
——港龙押运公司，地下金库。
“耀哥，”阿细看着陈耀的动作，有些不解，“我们接下来……”
陈耀没有回答。
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时针，指向了，上午十点。
“演员的第一场戏，演完了。”
陈耀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片繁华的，却暗流涌动的，街景。
“现在，该让观众，也动一动了。”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用过的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电话那头，是一个苍老的，带着一丝警惕的声音。
“b哥。”
陈耀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仿佛带着，来自地狱的，回响。
“我是陈耀。”
“你那份，寄存在我这里的，‘遗书’。”
“我想，是时候，让它，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