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黑色的丰田皇冠,像一条滑进坟墓的蛇,悄无声息地,在旺角的后巷里穿行。
车里没有开灯,只有路边店铺招牌那些光怪陆离的颜色,一片一片地,刷过太子那张苍白的脸。
他看着自己的手。
很干净。
陈耀递给他的那方白色手帕,就放在旁边的座位上,叠得整整齐齐,像一件,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临别礼物。
但他依然能闻到那股味道。
不是血的腥气,也不是脑浆的甜腻。
是一种,铁锈的味道。
像一把,在潮湿的地下室里,放了很久的,老斧头。
那味道,从他的指甲缝里,一点点,往外渗,钻进他的鼻腔,爬上他的舌尖。
他舔了舔嘴唇,尝到了一丝,咸。
开车的陈耀,始终没有说话。他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驾驶机器人。
车子,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红灯。
太子转过头,看着窗外。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勾肩搭背地,从人行道上走过,嬉笑着,打闹着,讨论着,晚上去哪家游戏厅。
其中一个女孩,扎着马尾,怀里抱着几本书,脸上,带着一点,不耐烦的,青春期的,烦恼。
太子看着她。
他想起了,自己,好像,也曾有过,这样的,年纪。
但他,记不清了。
那段记忆,连同那张,属于自己的,脸,好像,都被刚才那把斧头,一并,劈碎了。
绿灯,亮了。
陈耀,刚准备踩油门。
几束刺眼的,远光灯,毫无征兆地,从对面的街角,亮起。
像几把,突然出鞘的,刀。
紧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
十几辆,黑色的,轿车和面包车,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像一群,嗅到了血腥味的,野狗,瞬间,就堵死了,所有的,去路。
陈耀的脚,从油门上,移到了,刹车上。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向了,腰间。
“别动。”
太子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平静。
他看着车窗外,那些,缓缓拉开的车门。
看着那些,从车上走下来的,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
他们手里,都拿着东西。
钢管,开山刀,棒球棍。
在远光灯的照射下,像一片,钢铁的,森林。
为首那辆,宾利的车门,开了。
靓坤,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没有穿,那件,骚包的,范思哲衬衫。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衣领,竖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
他没有拿刀。
他只是,慢悠悠地,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抽出一根,叼在嘴上。
b叔,哆哆嗦嗦地,跟在他身后,想给他点火。
靓坤,摆了摆手。
他走到,丰田皇冠的车头前,停下。
隔着一层,防弹玻璃,看着,坐在后座的,太子。
他没有点烟。
他就那么,叼着那根,没有点燃的,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然后,他伸出,两根手指,对着太子,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砰。”
他用口型,说。
……
天穹安保,顶层办公室。
光屏上,那片,由车灯和刀光,组成的,钢铁森林,像一幅,充满了后现代暴力美学的,油画。
天养生,将那把,擦得锃亮的,沙漠之鹰,插回了,腰间的枪套。
“老板,他会杀了太子。”
他的语气,不是疑问,是陈述。
“杀?”
杨天笑了,他摇了晃着杯子里的,琥珀色酒液,像在欣赏,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烟火表演。
“阿生,你觉得,什么是,最顶级的,磨刀石?”
天养生,想了想。
“钻石。”
“不对。”杨天摇了摇头,他指着屏幕上,那个,叼着烟,一脸嚣张的,靓坤。
“是另一把,刚刚开了刃,见了血,自以为,天下无敌的,刀。”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他,亲手,点燃了导火索的,城市。
“蒋天生,以为,他给儿子,找了一块,最安全的,磨刀石。用一个,必死的,废物的血,来开刃。”
“他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一把,听话的,好刀。”
杨天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于,怜悯的,笑意。
“但他,不懂。”
“刀,是会,卷刃的。”
“一把,只杀过猪的刀,永远,成不了,屠龙的,宝刀。”
他转过身,看着屏幕上,那两张,隔着玻璃,对峙的,脸。
一张,是死水般的,平静。
一张,是烈火般的,癫狂。
“只有,让两把刀,互相砍,互相磨。”
“看谁,先断。”
“活下来的那一把,才有资格,放进,我的,刀鞘里。”
天养生,沉默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已经拉开车门,走下车的,太子。
看着他,手里,那方,被血,浸透过,又被,仔细擦拭过的,白色手帕。
“他,会断吗?”
“不知道。”
杨天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脸上,露出了一个,像是,在期待着,一场,世纪豪赌,开牌的,笑容。
“所以,才好看。”
……
丰田皇冠的车门,开了。
太子,走了下来。
他手里,还捏着那方,白色的手帕。
他走到,靓坤面前,站定。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着。
一个,像一块,从南极,漂来的,冰山。
一个,像一座,随时,准备喷发的,火山。
周围,几十个,手持凶器的马仔,鸦雀无声。
只有,风,吹过,靓坤那件,黑色风衣的,声音。
“烟花,好看吗?”
靓坤,终于开口了。他把嘴里那根,没点燃的烟,拿了下来,在手指间,慢慢地,转着。
太子,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靓坤,那双,在黑夜里,亮得,像野兽一样的,眼睛。
“我,不喜欢,别人,在我家门口,放烟花。”
靓坤,笑了。
“显得,我这个,主人,很没有,面子。”
他把那根烟,扔在地上,用他那双,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狠狠地,碾了碾。
“所以,我想,放一场,更大的。”
“用你的,骨头,当引线。用你的,心肝脾肺,当火药。”
他凑到,太子的耳边,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
“你猜,炸开的时候,会不会,比刚才那场,更漂亮?”
太子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用那方,白色的手帕,擦了擦,自己,并不存在的,汗。
然后,他把那方,已经,算不上,干净的,手帕,仔细地,叠好,放回了,自己的,口袋。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着靓坤。
“我爸,让我,回家吃饭。”
他的声音,不大。
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靓坤,愣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想过,太子,会求饶,会崩溃,会跪在地上,像条狗一样,哭。
他甚至想过,太子,会像个疯子一样,扑上来,跟他拼命。
但他,唯独,没有想过。
太子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一句,他妈的,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
“吃饭?”
靓坤,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我他妈的,让你,吃屎!”
他猛地,抬起手,一个耳光,就朝着,太子的脸,狠狠地,扇了过去。
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只,布满了老茧,像铁钳一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陈耀。
不知何时,这位,蒋家的门神,已经,站在了,太子的身旁。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他的声音,也像,没有上油的,机器。
“靓坤。”
“先生说。”
“让太子,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