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凝固的沥青。陈耀的手,像焊在靓坤手腕上的一块生铁,纹丝不动。那只手上,没有杀气,只有一种,纯粹的,物理性的,存在感。它在说:你,过不去。靓坤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不是因为愤怒,是因为,一种,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羞辱。他感觉,自己不是洪兴的堂主,不是那个,能让铜锣湾所有夜场,一夜之间关门的靓坤。他是一个,在校门口,被教导主任,抓住的小混混。他身后的几十号兄弟,手里的刀,都像是,借来的,舞台道具。
“陈耀,”靓坤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信不信,我让你,走不出这条街?”
陈耀没有看他。他的目光,像两颗,没有焦距的,摄像头,扫视着周围,那些,跃跃欲试的,刀光。他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像在重复一段,录音。
“先生说,让太子,回家吃饭。”
这句话,比任何一句脏话,都更伤人。它像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抽在靓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它在提醒他,他,靓坤,连耽误太子爷回家吃饭的,资格,都没有。
“我他妈的让你吃!”靓坤疯了,另一只手,握成拳头,就朝着陈耀的脸,砸了过去。
拳头,停在了半路。
不是被拦住了。
是太子,动了。
他没有看靓坤,也没有看陈耀。他只是,迈开了脚步,朝着那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他的步伐,很稳,不快,也不慢。像一个,下班的,公司职员,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从靓坤的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侧一下头。那是一种,极致的,无视。比任何,轻蔑的眼神,都更具,杀伤力。他把周围那片,由几十号人和几十把刀,组成的,钢铁森林,当成了,空气。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靓坤。他那只,挥在半空的拳头,像一个,尴尬的,冷笑话。打出去?打一个,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的,背影?收回来?当着几十号兄弟的面,认怂?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人,对峙。是在跟一个,鬼,对峙。一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身上,还带着,另一个死人,余温的,鬼。
“拦住他!”靓坤,终于,发出了,嘶吼。
没人动。
不是不敢,是不知道,该怎么动。他们可以,一拥而上,把一个人,砍成肉酱。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去砍一个,正在,认真,回家吃饭的,鬼。
太子,走到了车门前。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关上了车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陈耀,松开了手。他甚至,对着靓坤,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说:多谢,合作。然后,他转身,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黑色的丰田皇冠,发动了。车灯,亮起。像两道,冷漠的,目光,刺破了,这场,荒诞的,闹剧。它缓缓地,掉头。从那群,手持刀棍的,男人中间,穿了过去。人群,像摩西面前的,红海,自动,分开了,一条路。
靓坤,站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了的,雕像。他看着那辆车,从自己的面前,缓缓开走。他甚至,能看到,太子那张,苍白的,侧脸。平静得,像在,思考,今晚的,菜单。
“坤哥……”b叔,凑了过来,声音,像蚊子一样,“我们……”
“我操你妈!”靓坤,猛地,转身,一脚,踹在,旁边一辆面包车的,车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车门,被踹得,凹进去,一大块。
“开车!开车!都他妈的,是死人啊!”靓坤,像一头,被拔了牙的,疯狗,对着手下,疯狂地,咆哮。他钻进自己的宾利,狠狠地,把车门,摔上。他知道,自己,输了。不是输给了,太子的刀,也不是输给了,陈耀的拳头。是输给了那句,他妈的,“回家吃饭”。
……
铁皮罐头里。
马军,已经,不分析了。他抱着机器人教导主任,像抱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首席科学家……我错了……我全错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不是商业案例……这不是动物世界……这是他妈的,恐怖片!是《闪灵》!那个太子,就是那个,拿着斧头,在酒店走廊里,追着老婆孩子砍的,男主角!”
他指着屏幕上,那辆,已经,汇入车流的,丰田皇冠。“你看!他现在,不是去吃饭!他是去找,下一个,目标!他的家人!他要,把他们,全都,做成,晚餐!”
陈浩南靠在墙上,睁开了眼。他看着屏幕上,靓坤那辆,疯狂逃离现场的,宾利,淡淡地说。
“磨刀石,自己,跑了。”
“叮。”
机器人教导主任,从马军的怀里,挣脱出来,屏幕上,浮现出,一行,新的,日志。
【“鸿门宴”事件,第二阶段已结束。】
【目标单位“太子”,已完成“压力测试”。】
【新增标签:“移动的恐惧源”、“行走的低气压”、“晚饭爱好者”。】
【系统评估:该单位,已具备,独立,制造,精神污染的,能力。】
……
天穹安保,顶层办公室。
杨天看着屏幕上,靓坤那张,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笑了。他端起酒杯,对着屏幕,遥遥一敬。
“为我们,勇敢的,磨刀石先生,干杯。”
天养生,将那把,银色的,沙漠之鹰,放回了枪盒。
“老板,这块磨刀石,好像,不太耐用。”
“耐用,就不叫,磨刀石了。叫,绊脚石。”杨天,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开始,变得越来越有趣的,城市。“一块好的磨刀石,就是要,够硬,够脆。磨完刀,自己,也碎得,差不多了。”
他嘴角的笑意,愈发,玩味。
“这样,才方便,我们,打扫卫生。”
……
黑色的丰田皇冠里,死一样的,安静。
收音机,没有开。窗外,旺角的灯火,像一场,无声的,默片,飞速倒退。
陈耀,专心地,开着车。
太子,靠在后座,闭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耀哥。”太子,开口了。
“嗯。”
“我爸,喜欢吃什么菜?”
陈耀,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收紧了。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
后座上,那个年轻人,依旧,闭着眼。脸上,没有表情。
像是在问,一件,再也平常不过的,小事。
陈耀,沉默了很久。
“先生,不挑食。”
“哦。”太子,应了一声,又闭上了嘴。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那股,铁锈的味道,在黑暗中,变得,越来越,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