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岑二人告退后,殿门缓缓合拢,独留戚扶媞与殷姒欢叙话。
“阿媞方才所惑,本宫便能回答。”
她眼角泛起细密的笑纹,招手示意戚扶媞近前落座。
戚扶媞依言上前,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玄机:“您是说...关于幕后之人的动机?”
殷姒欢眼含笑意,抬眸看向窗外,仿佛将目光投向了悠远的旧事:
“世家的本质,是以依附皇权,蚕食国本为生。他们既是旧秩序的掘墓人,亦是新朝的蠹虫。”
“前朝末年,帝王昏聩,群雄并起逐鹿中原,我弘陵殷氏高祖虽平定战乱,一统七国,可世家的根基,早已深植这片土地之中。”
她指尖轻叩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高祖为制衡世家,广开恩科,欲以百姓之力与其对抗。而他们却以财帛权势笼络寒门,又广招学士门生为他们所用,企图在大盛的朝堂上建立新的制度,再次啃噬这个王朝。”
殷姒欢说道此处,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而后先帝开启分封之制,允诸藩自治军政,此举正是为了分散世家对朝廷中枢的掌控。”
戚扶媞眉头轻皱,若有所悟地接话:“可是...待世家除尽那日,朝廷势必削藩集权!”
殷姒欢目露赞许地朝她点了点头:“是以,如今这大盛的局势,需得靠世家、藩王、朝廷,三方制衡,方能避免内乱。”
戚扶媞思绪飞转:“如此说来,世家之人并无刺杀殿下的动机!拉拢徐方舟或为季氏兄弟所为,但下令行刺的恐另有其人?”
“聪明!”
戚扶媞眼中锐光一闪:“所以…对南璃改革最为恐慌之人,不在京都,而在朝堂!“
”难怪此番刺杀漏洞百出!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殷姒欢轻笑抬手,指尖轻点她鼻尖:“有人预感好日子快到头了,才狗急跳墙罢了。”
“如此一来,我们恰可借此契机,为殿下肃清朝堂顽疾。”戚扶媞一语道破此案关键。
殷姒欢浅浅一笑,抬手轻抚她肩背,语气转柔:“行了,先不说这些。”
她说着又突然伸手,捏了捏戚扶媞的脸颊:“我看你怎么短短一日,脸又小了一圈?”
“殿下!”戚扶媞瞪大眼睛,方才的凝重瞬间消散:“说正事儿呢!那叫婴儿肥!我都及笄了自然就没了!”
殷姒欢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当真?”
戚扶媞笑着偎进她怀中:“我如今这身形最是骨架匀称,肌肉紧致!”
“哪儿学来的那么多歪词儿!”殷姒欢笑着轻抚她的头顶:“我就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就好!”
忽然,外间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个小丫鬟清脆的通传:“殿下,世子来了。”
话音刚落,殷承钺已灰头土脸地地掀帘而入。
他先朝殷姒欢拱手一礼,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奔波后的沙哑:
“母亲,那女刺客的身份查清了。”
他接过侍女奉上的茶盏一饮而尽,这才继续道:
“此女名唤方知有,洛州富商方全才之女。三年前随母来安南祭祖,恰逢那时花山节,在诗会上结识了清河书院学子陈砚。”
殷承钺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呈上:“方全才本已将她许给当地盐商为继室,她却为那陈砚与家中决裂,如今在陈砚身边做外室。”
他抬眼看向戚扶媞,目光深邃:“我们的人假意劫狱后一路尾随,就见她全不顾伤势,一路踉跄着直奔城西溪邬巷,与那陈砚相见不及半刻,便被我们一并拿下。如今二人皆收押在诏狱中,分开关着。”
戚扶媞歪着脑袋,皱了皱眉头:“陈砚这名字,好熟悉。”
“那年清河书院霸学,此人也参涉其中。”殷承钺答:“他与徐方舟,确有几分故交。”
戚扶媞点了点头,想到这正是当年受邹文玉指使,从她这偷了块假玉之人。
殷姒欢垂眸翻阅起殷承钺递来地文书,唇角泛起一丝冷意:
“好一个才子佳人,只是不知这陈砚,在其中扮了个什么角色?”
殷承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我已找人已查过,那陈砚在霸学事件后数年,屡次参加会试,皆名落孙山。”
“哦?”殷姒欢抬眸,与戚扶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戚扶媞忽然轻笑:“莫非他将自己的报国无门,归结于殿下兴办女学?耽误了他的满腔热忱?”
殷承钺颔首:“目前看来,应当是的,另有一事…”
他略作迟疑:“根据方知有的口供,她坚称行刺乃她一人所为,与陈砚毫无干系。”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窗外的虫鸣吵得噼里啪啦。
殷姒欢嗤笑一声,缓缓合上文书:“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看来方娘子是所遇非人了。”
戚扶媞垂眸思索片刻,起身整理衣袖:“殿下,不如让我再会会这位方娘子?”
“你有信心劝她开口?”殷承钺眼底满是不赞同:“她都那样了也不愿供出陈砚,口头劝说能有何用?”
戚扶媞眸光流转,在殷承钺身上轻轻掠过:“你觉得方知有是为情所困,才甘愿为陈砚牺牲至此?”
“不然呢?”殷承钺语气愈发不解:“从富商千金沦为的白身学子外室,且昨日审问时,你不也说她这这是为情乱智?”
“你说她原被许给当地盐商作继室,可是事实?”戚扶媞不疾不徐地发问。
“供词上是这么说的!”殷承钺点了点头。
“一个被娇养长大的富商千金,不愿如货物般任人摆布姻缘,这才远走安南,甘为陈砚外室,这推测可对?”戚扶媞继续追问。
殷承钺颔首:“有理。”
“那如何能说是为了一个爱字?”戚扶媞问。
殷承钺一时语塞:“这…如何不能?”
戚扶媞摇了摇头:“于她而言,陈砚不过是她反抗命运时,在绝境中亲手择定的那条出路。说到底,不过是权衡利弊后的无奈选择罢了。”
见殷承钺默然颔首,她接着道:“这世道留给女子的路本就狭窄。她既选了陈砚这条险峻山径,纵然荆棘满途,也只能咬牙走下去。无论他是路边乞儿,还是贩夫走卒,既已选定,便再难回头。”
“倒也...有几分道理。”殷承钺沉吟着抚过下颌。
戚扶媞唇角微扬:“若她知晓,这世间除了陈砚,还有别的路可走呢?”
殷承钺倏然抬首,眸中闪过顿悟的亮光:“那又何苦…死守着陈砚这棵歪脖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