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西北角被重重布幔围起的隔离区内,药气与焦灼的气息日夜交织。
不过七日,已有约七八十名军士确认感染。
她早年研制的那批浓缩消毒膏贴,此刻意外成了阻遏疫情的第一道防线。
膏体碧绿清凉,敷于伤口,能极快地遏制赤舌艳引发的燥热溃烂,为那些最初感染的兵士勉强吊住了性命。
辅以大量退热、补液的汤药源源不断送入病帐,如同为将倾的大厦撑住梁柱,为研制真正的解药挣得了喘息的时机。
然而,戚扶媞深知,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真正的困难,是她面前那些堆满案头的药杵、药炉与密密麻麻的笔记。
究竟如何找出正确的药物配比,从根源上摧毁混合了数种罕见毒物的配方。
她以最初锁定的「赤舌艳」与「鬼哭草」为核心,反复推演。
患者症状虽凶猛,却并非立时毙命,显然被刻意延缓了爆发;而毒素能随血脉行走,迅速传染,定是加入了促进气血运行的辅药。
施若音要的,不仅是人命,更是折磨人心、瓦解军心。
这决定了戚扶媞的解药,也必须是带着复合功能的药剂,既要能极速般拔除核心剧毒,又要能春风化雨般调理被彻底扰乱的气血根本。
明确了毒性机理,她便开始了凶险万分的反向配置。
过程看似复杂,其实也确实困难。
算得上是对心力、毅力与运气的极致考验。
她先以药性极为猛烈的七叶莲攻主毒,反复捣碾,取其根茎汁液,再以细纱过滤九遍,得到一小碗澄澈却蕴含极致寒性的青绿色药露。
此露专克赤舌艳的燥热溃烂之毒,性如冰雪,直攻病灶。
再将千金难求的雪山虫草与习性奇特、生于极阴之地的地精蝉蜕,研成极细的粉末。
此步骤需无比耐心,分量差之毫厘,药性便谬以千里。
随后以文火慢焙,再化阴邪。
此药粉专为化解鬼哭草那如附骨之疽、深入血脉的阴寒滞涩。
可攻邪之药往往伤正。
她便取出仅有的几片赤血灵芝,提炼出少许浓缩精华。
用以保护患者心脉不被解毒时药性冲撞的激烈反应所伤。
然而,理论推演与实物成效之间,隔着无数可能。
她需要试药,需要最直接的反馈。
“沐四…”她沙哑着嗓子唤了声:“那这味新药去牢里,再给施若音试试。”
沐四领命退下,没有任何迟疑。
在她看来,用制毒者来试解药,也是理所当然的轮回。
而牢狱深处的施若音,此刻却沉溺在与日俱增的错愕之中。
她本该是执棋之人,是那个可以近距离欣赏猎物在毒网中挣扎的观众。
她甚至期待着戚扶媞会一次次地前来牢狱,或威逼、或利诱、或恳求,向她索取解药。
她在心中预演了无数次,该如何用言语折磨这位天之骄女,欣赏她焦灼、愤怒乃至绝望的神情,最终在全身而退后,品鉴这美味至极的胜利。
就好像能看着远在另一个世界的戚妄,跪在她的身前告诉她:我输了。
她恨戚妄的磊落,因为那不符合弱肉强食的规则。
他们这样生来就在泥潭挣扎的杂种,怎么可以那么坦荡地走向春光呢。
她神志恍惚地想:他应该回到流民营,朝她跪下,朝她们跪下。
不对...他怎么能离开呢?
她恨蛮人的旷达,敢爱敢恨,直来直往。
她恨汉人的虚伪,做作,卑劣...
她也很戚秞雪的多管闲事...
都太可恨了...
更可恨的是戚妄的崽子...
她不好奇吗?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一次也没来呢?
为什么来的只有那个叫沐四的女子?每日准时出现,面无表情,手段利落。
强行撬开她的嘴,灌下各种气味古怪的药汤,或是用银针沾染不同的药液,刺入她的穴位,冷静地观察她的反应。
这样像对待猪狗的方式,让她想到以前那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也是一样的恶心...
“咳…咳咳!”施若音在一次被灌药后,抬起猩红的眼:“让她来见我!戚扶媞呢?!她不敢来吗?”
沐四只是淡淡地收拾着药碗,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究竟是如何猜到的?!”施若音几乎是在嘶吼,声音在石壁间碰撞回荡:“这毒方…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绝无可能泄密!”
“让她来堂堂正正地跟我比!”
她无法忍受这种境遇。
这比严刑拷打更让她感到屈辱。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药罐,存在的价值仅仅是为那个她视为对手的人提供试药的用具。
她还没有跟戚扶媞真正对弈,还没有让她见识自己精心布置的杀局全貌,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
这种被彻底无视、被降格为工具的感觉,比失败本身更让她疯狂。
她开始用尽各种方式试图引戚扶媞前来。
时而癫狂大笑,时而绝食抗争,时而言语挑衅沐四,甚至故意扭曲试药的反应。
而沐四始终冷眼看着她的表演,终于在施若音又一次诘问:为何戚扶媞不敢与我对弈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真正对弈吗?”沐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刃刺入施若音的心口:“从你教唆邹文玉在洛州大肆种植毒物时起,我家主子就一直在谋划今日。”
施若音瞳孔骤然一缩。
“你以为你的计划天衣无缝?你以为你掌控着青牙,渗透着流民营,便能瞒天过海?”
沐四逼近一步,冷静陈述:“你如今落入这番田地,步步受限,机关算尽反被困于此地试药,难道不正是你与我主子,从始至终对弈的结果吗?”
话音落下,牢内死寂。
施若音怔在原地。
所以,她以为的暗中布局,其实早已在对方的棋盘之上了吗?
她的隐秘杀招,只是戚扶媞的诱饵?
怎么可能呢?
就在施若音陷入彻底的自我怀疑之时,另一头军医帐内的药炉正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药香。
经过戚扶媞无数次失败的调整,终于在文火与冰萃的交替作用下,渐渐凝固出数颗龙眼大小、色泽深褐的解毒丸。
她拈起一粒,置于鼻尖轻嗅,随后,没有任何犹豫,将其放入口中,以温水送服。
帐外夜色深沉,而她眼中,已亮起了破晓前的微光。
“我..是真tm厉害啊!” 戚扶媞哑着嗓子大喊出声,终于将连日压抑的情绪彻底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