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微熹,四方馆尚笼罩在晨露之中。
戚扶媞刚起身,便听得院外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嘈杂,夹杂着男子洪亮的嗓音。
“殷承钺!你给我出来!”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急切。
原是殷聿桉从沈长史那里听闻,南璃世子殷承钺自打入京后,非但没有谨言慎行。
反而终日跟着四皇子流连于酒肆画舫,饮酒作乐,一副沉溺京城浮华、乐不思蜀的模样。
这在自幼在军营长大、崇尚简朴刻苦的殷聿桉看来,完全是不可饶恕的堕落!
沙场男儿,自当一身傲骨,岂能被这软红香土迷了心志,如此作践自身,荒废大好年华?
他越想越气,一股同道沦落的痛心与责任感油然而生,当即一拍桌子,起身就朝着殷承钺居住的院落冲去。
势要将这位误入歧途的同胞世子,从奢靡的泥潭中拉出来。
沈长史跟在他身后,跑得气喘吁吁,声音焦急地劝阻:“世子爷!我的小祖宗!您冷静点!”
“您这样闯过去,动静闹得这么大,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我们武西在暗中调查南璃世子的行踪吗?这…这不合适啊!”
奈何殷聿桉一根筋通到底,此刻满心都是「挽救失足世子」的正义感,哪里听得进这些权衡利弊的劝诫?
他步子迈得又大又急,沈长史只能在后面徒劳地追赶,心中叫苦不迭。
戚扶媞推开房门时,就见正院中的殷承钺随意披了件外袍,墨发未束,满脸宿醉未醒的惺忪与不耐,眼底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
顾时阳、顾时雨两兄弟被扔在地上,一脸落魄。
而殷聿桉则是一身利落的劲装,精神抖擞,正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情绪激动地劝诫:
“承钺表兄!你我身为藩王之子,肩负守土安民之责,岂可终日沉溺酒色,虚度光阴?”
殷聿桉痛心疾首,声音洪亮:“我知京都繁华,远胜边关苦寒,但男儿志在四方,当以建功立业为重!”
“你看看你如今这般模样,对得起南璃将士和百姓的期望吗?对得起长公主的教养吗?”
殷承钺被他吵得头疼,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奈何殷聿桉手劲奇大,他此刻又浑身乏力,竟一时没能甩开,只得没好气地嘟囔:“殷聿桉,你有完没完…大早上的,吵什么吵…我如何,与你何干…”
“怎会与我无关!”殷聿桉被他一激,又再次拔高声量:“天下藩王同气连枝!我见你如此糟蹋自己,心中岂能不急?”
“你可知多少将士在边关枕戈待旦,你却在京城醉生梦死!你…”
“殷世子!” 戚扶媞的声音打断了他慷慨激昂的演说。
殷聿桉闻声转头,见到来人便立刻松开了殷承钺。
他朝着戚扶媞抱拳行礼,语气瞬间变得恭敬了许多:“戚小姐!”
戚扶媞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一脸解脱、正揉着额角往她身后躲的殷承钺,又看向一脸正气凛然的殷聿桉,语气平淡无波:“不知世子一早来访,所为何事?”
殷聿桉立刻正色道:“戚小姐,在下听闻殷世子近日行为有些…有些欠妥,恐他年少被京中浮华所误,特来劝诫!”
“望他能迷途知返,莫要辜负了自身才华与边关将士的期望!” 他说得诚恳无比,眼神清澈,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为你好。
戚扶媞撇了一眼躲在她身后,正偷偷扯她衣袖、用眼神示意她赶紧打发人走的殷承钺,心中了然。
“世子有心了。”戚扶媞默然浅笑:“不过,我们世子…乃是奉旨陪着四皇子,其中或有不得已之处。”
“世子爷的劝诫,我们心领了。” 她这话说得含蓄,既点明了殷承钺行为背后的无奈,又给了殷聿桉一个台阶下。
殷聿桉愣了一下,似乎没完全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还是坚持道:“便是奉旨,也该有所节制!”
“戚小姐,您是忠良之后,更应劝诫殷世子爱惜羽毛才是!”
眼看殷聿桉还要继续他的思想教育,戚扶媞适时地转移了话题:“武西世子忧国忧君,令人敬佩。”
“听闻世子对兵法颇有研究,扶媞这里恰有几份家父留下的兵法残卷,其中有些标注,或许能与世子探讨一二。”
果然,一听到戚妄的遗物和兵法,殷聿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戚大将军的兵法残卷?当真?还请戚小姐不吝赐教!”
成功将这位热心世子的关注点引开,戚扶媞对悄悄松了口气的殷承钺递去一个自己解决的眼神,便引着殷聿桉往一旁的书斋走去。
殷承钺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这算什么?趁虚而入?
不过,经此一闹,他倒是彻底清醒了。
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殷承钺决定,今天说什么也得找个借口推了四皇子的约,再喝下去,他怕是要成为第一个因为陪酒而英年早逝的藩王世子了。
而且,看长昇方才那眼神,他要是再敢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人设也不是他选的,代价却是叫他一人承了啊!
待回到武西所居的院落,殷聿桉脸上还带着与人论兵后的亢奋,口中不住赞叹:
“戚小姐果然深得戚大将军真传!寥寥数语,便解开了我多年对北境冬季用兵的困惑!真乃将门虎女!”
沈长史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这副全然忘了初衷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屏退左右,关上房门。
这才捋着胡须,缓缓开口:“世子爷,您今日这番劝诫,怕是正中了南璃的下怀啊。”
殷聿桉正给自己倒水,闻言动作一顿,茫然回头:“何出此言?我乃一片好心!岂能坐视殷承钺堕落京都?”
沈长史摇了摇头,叹道:“您为何不想想,那殷承钺,在南璃是真正上过战场、斩过敌酋的,岂会是如此轻易就被酒色所迷的庸碌之辈?”
“那他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