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书房内,烛火摇曳,在满墙的古籍书影间投下斑驳的光晕。
“派出去的人来报,殷承钺此番进京,将那个藩地女状元也带来了。”季仲德神色平和地立于窗边缓缓开口,一身儒学泰斗的从容气度。
“简直荒唐!”季伯雄端坐于案后,面上浮现出忧国忧民般的凝重:“不守闺训,僭越朝堂!妄称学士!此风若长,岂不礼崩乐坏!”
他放下手中佛珠,手指在案上轻叩:“她如今身在京都皇城,难不成还想穿着那身违制越礼的朝服,登太后寿宴?”
“藩地私设恩科,本就于礼不合,如此这般,岂不挑衅!”
“兄长息怒。”季仲德微微抬手,声音依旧平和:“太后陛下对此尚无定论,你我纵有匡扶礼法之心,也需徐徐图之。”
“区区一个藩地女官,京中自有清流才俊、饱学之士以圣人之道教化规劝,何须我等亲自下场,徒惹非议。”
“岂非失了身份?”
他话锋一转,切入核心:“当务之急,是想个万全的法子,将殷承钺留在京都的棋局之上。”
“长公主远在南璃,纵有通天野妄,难道还能不顾骨肉亲情?”
他目光深邃,仿佛在探讨治国安邦的良策:“只要捏住了殷承钺,就不怕长公主继续罔顾圣言,一意孤行。”
“南璃之势,便可徐徐图之。”
季伯雄沉吟片刻,面上忧色更深:“然则,太后那边,怕是不应。”
“那便让我们在司礼监的人,动起来…”
季仲德不疾不徐地接着说道:“太后年事已高,凤体为重。”
“皇子教养、嫔妃和睦、宫务操持,哪一样不需耗费心神?让司礼监的人,多呈报些紧要事务,请太后娘娘圣裁便是。”
季伯雄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也罢…终是女流之辈,暂握朱批之权已是破例,又非上朝听政,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
“天子理阳道,后理阴德,如今陛下沉疴难起,龙体欠安,社稷承重,正是我等…拨乱反正,重振朝纲之时。”
一番天道纲常的华丽辞藻之下,倒是让权势野心的本质,变得顺应天命了起来。
与此同时的四方馆内,赵三、沐四地立在书房内,向戚扶媞汇报着京中动向。
早在奉命先行潜入京城之时,戚扶媞便已提前布局:将岑煜、萧弘书以及殷姒欢交予她的各方人手进行了梳理整合,更是将当初从青牙残部手中搜罗出的那些,所有与京城权贵相关的隐秘消息重新筛选、串联。
如今,一张无形而庞大的信息网,已悄然在这座皇城之下铺开。
“主子,目前各方势力大多按兵不动,处于观望之中。”
赵三低声禀报:“根据追查,先前在驿站伏击世子的那批人,兵器虽做了伪装,但行动路数和几个关键接头点,都指向季氏圈养的死士。”
“他们刻意套用了武西制式的武器装扮,混淆视听。”
“可要反击?”沐四抬眼,语气中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戚扶媞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神色平静无波:“先不急。”
“太后寿宴在即,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这四方馆,谁先沉不住气动了手,便容易暴露自身,成为众矢之。”
她眸光清冷,带着洞悉全局的冷静:“我们要的,是从这京都漩涡中全身而退,而非在此地搅弄风雨,陷入无休止的争斗。”
她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当年笄宴上,幕后操纵徐方舟行刺的虽然是邹文玉那个狗东西。”
“但这表面光风霁月的季氏…真就全然无辜了吗?”
“许是乐见其成,甚至暗中推动了某些环节也未尝可知。”
她抬眸看向二人:“以目前情形来看,季氏的最终目的,是从佘太后手中夺走朱批之权,而后扶持他们属意的皇子上位,延续世家荣光。”
“季家这样的庞然大物,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根基深厚难以撼动。”
“与其将有限的精力用在对付季伯雄、季仲德这二人身上,不如从他们的根本目的下手…”
她沉吟片刻,又接着说道:“找到他们真正属意、并暗中支持的皇子,设法破局,才能真正的永绝后患。”
“是!属下明白!”赵三、沐四齐声应道。
“还有…”戚扶媞顿了顿,又接着吩咐道:“让我们的人,在外围散些消息出去,不必太确凿,只需暗示…”
“近年科举,季氏门生在进士榜中独占六成,其中或许有些耐人寻味的巧合,恐有泄露考题、徇私舞弊之嫌…”
沐四立刻领会:“主子是想,先让他们自顾不暇?”
“不错…”戚扶媞点头:“先给他们找些麻烦,无暇他顾。”
她语气冷静而务实:“况且我们如今身在京都,势力单薄,正面与季氏抗衡无异于蚍蜉撼树,能给他们制造些混乱,便足够了。”
“是!”二人领命,悄然退入阴影之中。
待两兄妹离去,书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一旁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的殷承钺,才缓缓睁眼。
“我以为…”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你会先让人揭发季氏操控官员考核升迁、卖官鬻爵之事。”
“那才是他们最鼓的钱袋子。”
戚扶媞享受地听着他此刻低沉的声线,许久才回道:“官员升迁,利益链条复杂,牵扯众多,容易打草惊蛇,且难以一击致命。”
“而科举舞弊,关乎朝廷取士的公平和根基,最能触动天下清流学子的神经,也最易引起混乱。”
“学子门生才是载着季氏这条大船的水源,何不直接抽水断流?便是不能扳倒他们,也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一阵子。”
她忽然想起什么,皱眉看向依旧赖在那里的殷承钺:“你怎么还没出门?”
“四皇子不是约了你夜游画舫?”
殷承钺闻言,立刻垮下脸,凑到她身边:“我的好长昇…我当真喝不动了!连着三日,夜夜笙歌!”
他夸张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那酒气还在上头:“成日饮酒作乐的苦…我当真受不住!”
戚扶媞抬手揉了揉他头顶:“你的困境…”
“太别致了些…”她展颜一笑:“我很难共情。”
“不过嘛…”她忽然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
话音未落,她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紧实的小腹肌理:“既允你近身,总得验看筋骨。”
殷承钺浑身骤然一僵,待他耳尖漫上朱红,她又慢条斯理地在衣料上描摹轮廓:“我素来欣赏刀鞘流畅之美,你这整日饮酒作乐...可别懈怠了淬炼自身!”
她的目光带着一丝审视:“否则…”
“我练!”殷承钺几乎是抢在她话音落下前脱口而出:“我定每日操练!绝不松懈!”
“乖~!”她尾音微扬,像是带着慵懒的醉意,叫人浑身似电流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