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以她的视角来看，朝堂上每日的机锋往来。
不过是一群绝顶聪明之人，为着微不足道的小事，竭尽所能地周旋、游说、添乱。
每个身在其中之人，都各有各的立场，各有各的算计，大家穷尽才智的你攻我防，最终一事无成。
这看似简单的公文分类，实则是通过简化流程、增强透明来打破僵局。
至于过程中掀了多少人的饭桌，挡了多少人的财路。
她...无所谓。
以她的身份来说，从入仕的那一刻起便注定只能做一个孤臣。
而孤臣一词，在戚扶媞的理解下便是：既然做什么都会被人诋责，那便放手一搏。
这日晚膳时分，殷姒欢眼含浅笑地看着一侧的戚扶媞：“难怪近日总不见我们文正大学士回家用膳。”
她说着，将一片莹白的鱼脍轻轻放入戚扶媞碗中：“原是忙着收拾六部去了。”
“明面上整理文书、分门别类，实则把六部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都摊到了台前。”
她微微颔首，唇畔笑意更深：“倒是一出漂亮的阳谋。”
戚扶媞执筷的手顿了顿，忙摇头解释道：“其实，一开始当真只为整理文书来的，我自上朝以来，都忙得没空看后院的菜苗了。”
她将鱼脍轻蘸香醋，语气平静无波：“至于将他们那些隐秘心思翻出来，只能算做意外之喜。”
“难得啊…”殷姒欢朝她挑眉笑了笑：“这朝堂上历练一番，倒是叫我家小状元学会了谦逊。”
“那不能够！”戚扶媞忙将嘴里鱼脍咽下去：“我戚扶媞天生英雄胆，赤子心。”
她说完又觉不够，赶紧放下筷子补充道：“殿下为天，我为峰！万丈清辉遍照九州！”
“行行行。”殷姒欢被她这话逗得花枝乱颤，佯装嗔怒地用筷子轻敲碗沿：“赶紧用膳！”
暮色渐浓时，文正阁的烛火还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戚扶媞刚整理完边关三镇的粮草册，正揉着发酸的手腕，便见殷姒欢带着两个色彩斑斓的身影翩然而至。
“来！”殷姒欢笑吟吟地将她拉到身前：“给你添两个得力帮手。”
话音未落，那两道喜鹊般地身影已闪至跟前。
这二人穿得一身五颜六色的衣裳，周身挂满银饰，稍一动弹便叮叮当当地响，像两间行走的乐器铺子。
“在下赵三！”少年抱拳时银镯相击：“擅长刺杀！”
“小女沐四！”少女屈膝时环佩叮咚：“精通制毒！”
说着又异口同声地朝她行礼：“我兄妹二人但凭主子差遣！”
戚扶媞望着这对噼里啪啦乱响的兄妹，沉默片刻，复又试探着问：“可会…种地？”
沐四听罢双眸一亮，衣袖上的银饰也跟着乱晃：“活埋？这个拿手！”
戚扶媞听罢扶额：“我说的是，春耕秋收。”
赵三挠了挠头：“这个…属下可以学！”
殷姒欢广袖掩唇笑道：“这俩孩子是百发百中营里最出色的暗卫。”
她轻抚戚扶媞的发梢：“你如今在外面做事，有他们护着，我也放心些。”
戚扶媞看着眼前的兄妹俩，忍不住想：谁会穿得这么吵去搞暗杀？
还有，百发百中？朝三暮四？
她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问道：“敢问，你们首领是叫？”
“硕一，布二！”沐四笑着开口：“我们首领是一对兄弟！”
戚扶媞：果然还是数字谐音...
“不懂了吧。”殷姒欢在一旁广袖轻拂：“行径越怪，杀人越快。”
兄妹二人连连颔首，银饰激荡如骤雨打荷：“殿下明白人！”
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赵三忽然手腕一翻，三枚银针精准地打落了窗外树叶。
而沐四则从袖中取了个小瓷瓶，轻轻一抖，案头的文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戚扶媞见状顿时来了兴致：“这是何原理？”
“内力催发，驱动粉尘！”沐四歪着头解释：“此物名做刹那芳华，用乌蛮鬼面蝶翅粉混了七星海棠汁…”
“等等！”戚扶媞突然按住她手腕：“这粉尘可能控制剂量？”
“自然可以！”沐四骄傲地扬头：“若是沾上伤口，半刻便能叫人往生极乐！”
她说得过于兴奋，以至于戚扶媞也不好判断，这「送人归西」究竟是被兄妹二人当做工作还是爱好。
总之，是挺别致。
就是可惜邹文玉这狗东西跑了，不然高低用他来试试水。
不过，此二人的出现，于她而言倒也算得上如虎添翼。
暗杀…确实是她的知识盲区，如今有这对衣着吵闹的兄妹在侧，她觉得自己在朝堂上的做派，还能更嚣张！
…
盛夏骤至，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
卯时的承运殿依旧吵得热气沸腾，冰山在角落铜鉴中缓缓融化，散发出丝丝凉意，却无法驱散众人心头的燥热。
殷姒欢端坐主位，凤眸微垂，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
下方，文臣分列两侧，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天色。
而戚扶媞身着红色官袍，神游天际，仿佛与这殿内的暗流格格不入。
她无心参与这些人的诡辩，反正他们怎么样都是能吵起来的。
就像每日固定刷新的游戏 Npc，定点来，定时吵，吵完后各回各家。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报！”
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几乎是扑倒在殿门前，双手高举公文，声音嘶哑地喊道：“洛州八百里加急！北境三县...蝗灾！”
“轰！”
此话一出，如同惊雷炸响，殿内众人也被随之点燃。
殷姒欢猛地坐直身体：“呈上来！”
内侍疾步取过公文，恭敬递上。
殷姒欢迅速展开，越看，脸色越是沉凝。
内侍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平阳、乐丰、河曲三县，七日前进犯蝗群，遮天蔽日，万亩良田...尽成赤地！蝗群正沿洛水南下，若不遏制，洛州...危矣！”
“什么？！”
“万亩良田尽毁？！”
“这可如何是好？”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方才的沉闷被恐慌取代。
洛州乃南璃粮仓，洛州若失，动摇的可是南璃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