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什么!”岑煜冷斥一声,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他看向殷姒欢,目光沉静:“殿下…当务之急,是拿出章程。”
“岑首辅所言极是。”
吏部孙尚书率先出列,他须发皆白,此刻一脸沉痛,对着殷姒欢深深一揖:“殿下,天降灾异,示警于人君,《春秋》有云:灾异之至,乃人主失德之征也。”
“老臣恳请殿下,即刻沐浴斋戒,祈告上天,下诏罪己,以安天心。同时,应速开官仓,于各处设置粥棚,赈济灾民,以示仁德。”
他一番引经据典,立刻引来不少老臣的附和。
“孙尚书老成谋国!”
“天意不可违,当以德化之。”
岑煜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他甚至懒得看那些老臣,直接开口说道:“祈天若有用地里的蝗虫早就绝迹了!孙尚书多年苦读,难道都是看的天书不成?”
他说着朝上首垂身一拜:“臣以为,应当立刻派遣边军,协助地方官府扑杀蝗虫!并严令洛州全境,稳定粮价,若有奸商敢趁机囤积居奇,或是有乱民敢煽动暴乱…”
他眸中寒光一闪,“杀无赦!”
这方法简单、直接、粗暴,带着权臣特有的铁血之风。
两派意见截然相反,承运殿内再次迎来了剑拔弩张的攻防转换。
一方坚持「德化天意」一方主张「武力镇压」,再次吵得不可开交。
就在这纷乱之中,一道冷静的女声在大殿中响起:
“我且问你,那蝗虫体型大小如何?是成群低飞,还是散落田间?它们是从地里跑出来的,还是从别处飞来的?”
信使被她冷静的态度感染,喘了几口粗气,努力回忆道:“回、回大人…个头不小,乌泱泱一片,飞得不算高,但密密麻麻,像、像移动的乌云!”
戚扶媞听罢若有所思,又追问:“被啃食的庄稼,是已抽穗的稻子多,还是未抽穗的多?洛州去年冬日可有降雪?”
“多是快抽穗的稻子…去年…去年是个暖冬,并无降雪!”信使回道。
戚扶媞问得极其细致,包括当地地形、水源、甚至风向。
待问询完毕,戚扶媞起身,面向殷姒欢行了一礼:“殿下,情况已大致明了。”
“哦?”殷姒欢挑眉:“你有何见解?”
戚扶媞冷静开口:“依臣判断,此番灾祸的源头应当是,洛州去年冬日降雪不足所致,虫卵未被冬雪消弭,从而在旱夏繁殖起复,此为天灾。”
“这天地万物,自然之道在于相生相克,此消彼长,并非毫无扭转乾坤的机会。”
“孙尚书祈天以安民心,岑首辅欲派兵以定秩序,皆有其理。然,臣以为,二者皆未触及根本。”
“那你倒是说说!”某位大臣粗声说道:“有何高见!”
“敢问殿下诸位大人…”戚扶媞目光扫过众人:“此次蝗灾,最大的危害是什么?”
“自然是田地无收!”某位大臣答道。
“是,也不是。”戚扶媞摇头:“田地无收,固然可怖。但真正的危局,是因此祸而产生的,数十万无所事事、饥肠辘辘的流民!若放任不管,他们便是干柴,一点火星,便可酿成燎原大火。届时,内乱一生,无需外敌,南璃自溃。”
岑煜闻言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想要预防的。
“故而,应对之策,核心即是「除害」也在「安民」。”戚扶媞声音清晰,掷地有声:“臣想以「以工代赈」之策在安抚百姓的前提下,同步灭虫!”
“如何以工代赈?”众人面露疑惑。
戚扶媞解释道:“将「无偿赈济」改为「有偿劳作」,化「受灾流民」为「保家英雄」。”
她条理分明地陈述方略:
“其一,由朝廷张榜公告,于灾区招募灾民,组建灭虫队伍。按捕捉蝗虫的重量,或按其清理受灾田亩的面积,支付铜钱或直接折算粮食。”
“其二,分级计价,对尚未孵化的虫卵、在地面跳跃的幼虫、以及飞行成虫,设定不同价格,鼓励百姓从源头铲除虫卵,事半功倍。”
“其三,安置老弱,组织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的老弱妇孺,负责收集、晾晒、甚至初步加工捕获的蝗虫。蝗虫粉富含养分,可作为家禽、牲畜的饲料,亦可肥田。同样按量计酬,使其能自力更生。”
“其四,在灾区开设救灾粮铺,以平稳价格出售粮食,严厉打击囤积居奇之辈,稳定市场,安顿人心。”
她的话语清晰而富有节奏,一套完整、细致且可操作性极强的方案呈现在众人面前,将「灾民」这个最大的隐患,转化为了「救灾」本身的力量。
堂内一片寂静。
孙尚书闻言面色铁青地开口:“荒、荒谬!与民争利,有辱斯文!驱使灾民如牛马,岂是仁政所为?!”
岑煜瞥了他一眼,语气颇为不屑地嘲讽道:“戚大人此法,不仅给了灾民活路,更维护了秩序,不比求天拜神有用的多?”
“此法…”萧弘书缓缓开口:“或许可行!至少,能让灾民有事可做,有饭可吃,不至于立刻生乱。”
他的表态,让所有人都是一怔。
萧弘书平日甚少在朝堂上站队,更别提是跟在岑煜后头接话。
此话一出,连戚扶媞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殷姒欢端坐上首,环视全场:“戚大人之策,思虑周全!传令:即日起,任文正大学士戚长昇为 「洛州蝗灾善抚使」,全权负责洛州蝗灾事宜,洛州各级官吏,需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殿下!”孙尚书惊呼:“此举有违祖训…”
可殷姒欢并未给他反驳的机会,目光转向戚扶媞:“文正大学士听令。”
“臣在。”
“你点一队玄甲卫随行,协理剿蝗,弹压地方。若有宵小趁机作乱,或是有官员阳奉阴违,准你…先斩后奏!”最后四个字,带着凛冽的杀意。
“臣,领命!”戚扶媞闻言抱拳,声音铿锵。
王令已下,不容置疑。
孙尚书只得鸣金收兵,黯然退下。
退堂之时,戚扶媞在殿门前遇上了刻意等在这儿的岑煜:
“洛州是滩浑水,没那么好收拾,此地官场与米商共生共荣,牵一发而动全身。”
岑煜皱了皱眉头:“切记!粮仓最是不缺硕鼠!利字当头,他们绝不会放过任何哄抬粮价、以次充好的机会!此番虽为救灾,却是与群狼争食,务必慎之又慎!”
戚扶媞闻言虚心叩首:“学生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