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驿简陋,却也算干净。
殷承钺刚在自己房里用冷水简单梳洗了一番,擦去连日赶路的尘土,正准备去隔壁戚扶媞跟前晃悠晃悠。
没曾想,刚拉开门,就见那人正站在门外似乎正要抬手敲门。
“难得啊…”殷承钺扶着门把手,挑了挑眉头:“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戚长昇竟主动敲响小人的房门?”
戚扶媞没理会他的贫嘴,直接绕过他,步履从容地走进屋内。
她将手中拿着的一沓纸啪地一声放在房中唯一的方桌上,言简意赅:“选一个!”
殷承钺被她这架势弄得一愣,撇了撇嘴,还是乖巧地走过去,拿起那几张纸边看边念:
“抢夺军功、实则草包的纨绔世子?贪花好色、不学无术的浪荡子?还有这个…啧,体弱多病、疑似爱好南风的柔弱世子?”
他抬起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戚扶媞:“这都什么玩意儿?”
“人设!”戚扶媞瞥了他一眼,自信开口:“弱不禁风或许说服力不够,容易引人试探。”
她皱眉想了想:“不学无术、只会抢夺军功的纨绔世子,如何?”
“这种人,往往被轻视,也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选来干嘛?”殷承钺有些不高兴,将纸甩回桌上,又刻意地大声坐下。
他堂堂南璃世子,日日勤学苦练,君子六艺,六艺皆精!
且这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出来的功绩,如今却要自污名声,凭什么?
他梗着脖子看她,态度明确:谁劝都没用!
戚扶媞双手抱臂,倚着桌沿就这么看着他:“正如我们如今对京都局势知之甚少,他们对你的了解,恐怕也多限于军功战绩。”
“至于性情为人,却未必清楚。”
她顿了顿,补充道:“主动披上一层迷雾,让他们看不清虚实,我们便能多一分主动,多一层保障。”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懂?”她微微歪了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还是说…你想玩儿明牌,光着膀子直闯龙潭?”
殷承钺被她这话一噎,又看着她那副你爱选不选的模样,知道这事她已深思熟虑。
他磨了磨后槽牙,权衡片刻。
终究是没好气地指了其中一张:“那就…抢夺军功的纨绔吧!”
至少这个听起来还算是个正常的败家子。
他悻悻地想,总比那个好男风的强,那也太容易露馅了!
尤其在她面前!
戚扶媞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行。”
“那便从明日起,收敛你的眼神和气势。”
“把你那把随身的宝刀收起来,换一副镶满宝石的挂着,还有...”
她语气加重,眯着眼睛看向他:“便是遇上突发状况,除非你有把握将对手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内而外全歼...”
“否则,绝不能暴露自身,记住了?”
“知道了!”殷承钺语带不满。
他想了想,又不甘心地凑近一步,压低声音:“你找我来,就为说这事儿?”
“没点…别的了?”
“没了。”戚扶媞抬手抵着他的额头。
而后干脆利落地直起身,绕过他便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才像是想起什么,回头淡淡瞥了他一眼:“好好休息。”
“别忘了,你还在养伤。”
房门被轻轻带上,留下殷承钺一人对着那几张写满人设的纸撒气。
半晌,又自己低低地笑了起来,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光芒。
演戏?也不是不行哈...
次日一早,队伍准备启程。
当殷承钺从房里走出来时,将院中的众人齐齐石化在了原地。
只见那位素来玄甲轻裘、便是常服也难掩英武之气的南璃世子。
如今一身绛紫色绣金团花的锦袍,腰束玉带。
更要命的是,腰间佩了一把刀鞘上镶嵌着五颜六色宝石、在晨光下几乎能闪瞎人眼的佩刀。
他刻意放慢了步子地走路,眼神里还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倨傲,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暴发户摸样。
显然对众人的惊诧很是满意!
顾时阳和顾时雨兄弟俩嘴角抽搐,默默低下头,不忍直视。
虎生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喃喃道:“这是...终于疯了?”
殷承钺没理会众人的反应,目光逡巡一圈,精准地落在正在检查马鞍的戚扶媞身上。
他踱着步子过去,凑到她跟前,刻意用一种邀功般的、带着点黏糊的语气低声道:“怎么样?长昇可喜欢?”
他靠得极近,又故意扭了扭身子示意她快抬眸看看。
戚扶媞检查马鞍的动作顿了顿,侧头打量了他一番。
从他那一身闪亮的行头到他刻意摆出的姿态,最终将目光落在他那双努力装出浮夸、眼底却依旧藏着清明的眼睛上。
她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在他那过于华丽的宝石刀鞘上轻轻一点,发出清脆的声响,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好了就走吧...”她语气平淡,翻身上马:“少爷?”
殷承钺看着她利落的背影,摸了摸鼻子,他觉得她的唇角似乎弯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是夜,队伍在另一处更为偏僻的官驿歇脚。
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突然,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驿站的土墙。
他们动作迅捷,目标明确,直扑殷承钺和戚扶媞所在的上房。
“有刺客!”负责守夜的顾时阳第一个发现异状,低喝一声,与闻声而动的顾时雨迎了上去。
兵刃相交之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这些黑衣人武功路数诡异,配合默契,显然不是普通的山匪流寇。
混战中,一名黑衣人被顾时阳挑飞了兵刃,那兵器落在地上,借着微光,能看到靠近护手处一个极细微的、属于武西铁制作坊的标记。
殷承钺在屋内早已被惊醒,听着外面的打斗声,手下意识地握住了枕下藏着的短刀。
可正当他血气上涌,准备冲出去杀个痛快之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戚扶媞不知何时已站在他房门口。
她似乎也是匆忙起身,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
她目光冷静地扫过院中的战局。
随即,视线精准地定格在殷承钺身上,那眼神带着明确的警告,瞬间将他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名黑衣人似乎找到了殷承钺的位置。
觑得一个空隙,手中淬毒的短剑绕过顾时雨的拦截,直刺向站在门口、看似毫无防备的殷承钺!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静立不动的戚扶媞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