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风波暂歇,戚扶媞先一步回了四方馆。
殷承钺与殷聿桉随着人流走出宫门,正准备登上返回四方馆的马车,却见一人静立在不远处的宫灯阴影下,显然在等他们。
见殷承钺出来,庄砚修缓步上前。
清冷的月色与昏黄的宫灯交织,在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投下欲言又止的复杂光影。
“承钺。”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雅平和:“寿宴之言,句句肺腑,并无半分私心。”
眼见殷承钺不语,他又温雅一笑:“庄氏在江烟有七间绸缎庄子,用的还是前朝《天工绫谱》的独门技法。”
“听闻南璃近年与诸国茶马互市,商路繁盛。”
“若世子允这些料子走茶马道,利润的三成归南璃官库。”
“自然。”他补充道,语气带着世家惯有的矜持与算计:“是以赈济边民的名义。”
殷承钺脸上波澜不惊,既无动容,也无愠怒:“庄驸马有心了。”
“南璃茶马互市,自有章程法度。”
“凡大盛商贾,无论来自何地,出身何族,欲行商者,皆可至南璃户部下属市舶司登记造册,审核资质,依律纳税,遵循南璃商法即可。”
“南璃行商,首重户籍明晰,契约公正。”他话语滴水不漏,将私人关系与公务截然分开:“驸马爷若有意,按规矩办事便是。”
“承钺…”庄砚修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回应,还想再说什么...
殷承钺却已无意纠缠,直接抬手打断:“驸马若无其他要事,我等便先行一步了。” 说罢,不再看庄砚修那瞬间僵住的脸色,与殷聿桉径直登上马车。
马车辘辘启动,将宫门外那道孤寂的身影远远抛在身后。
马车内,殷聿桉觑了觑殷承钺的脸色,一脸耿直地评价道:“这个庄砚修…嗯,单论皮相,长得是还行,斯斯文文的…!”
“但怎么看,也配不上我姑母那般人物吧?”
他说着,八卦之魂燃起,凑到殷承钺身边好奇地问:“诶,表兄,你说,姑母当年…到底是看上他啥了?”
殷承钺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谁知道呢。”
“或许…当年我娘年纪小,见识少....”他轻描淡写,将一段牵扯了权势、利益、或许还有过短暂温情的复杂过往,归结为最肤浅的理由:
“就是图他长得好看吧。”
殷聿桉见他不愿多谈,也很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兴奋起来:“总算能离开这鬼地方了!下次就算我爹用牛粪扔我,我也绝不来了!”
他开始掰着手指头盘算:“回去前,我得去西市把那家的胡饼多买些,还有东市的蜜饯果子,武西可没这么精细的零嘴儿!”
“对了,还有那些琉璃盏,听说南璃烧不出来,也得带几个回去…”
他絮絮叨叨,像个即将春游的孩子,眼中是对故乡的思念和对简单快乐的向往。
正说着,又看向殷承钺:“表兄!下次若有机会,我一定去南璃找你!”
殷承钺看着他这副天真模样,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真想活得像你这般不染尘埃。”
“啊?”殷聿桉没听懂。
殷承钺认真地看着他,语带着罕见的严肃与自省:“我看着你,就忍不住想…我家长昇平日里,是不是也是这般看我的?”
“思维澄澈,洁白无瑕,”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坏笑:“像朵盛世白莲。”
殷聿桉闻言,非常实诚地呵呵一声,给出了致命一击:“实话说罢,表兄。”
“你…嗯,也不大配得上戚大小姐。”
殷承钺非但不怒,反而一脸奇异的骄傲:“你不懂我也不怪你!”
“我已经是所有配不上她的人当中。”他语气斩钉截铁:“最配得上她的那个了!”
殷聿桉:“呵呵。”
闹归闹,殷聿桉还是惦记着正事,充满期待地问:“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能走?这京都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
殷承钺瞥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泼下一盆冷水:“谁告诉你,我们能回去了?”
“寿宴已过...”殷聿桉猛地瞪大双眼:“他们还留我们干嘛?留一个殷明珩还不够吗?”
“到底图什么啊?!”他无奈又抓狂的大吼出声。
殷承钺揉了揉被他吵得发疼的耳朵,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他们图什么?”
“你没听见临走前,季氏那个老菜帮子又站出来说,依照祖制,京郊皇家围场要举行冬狩,请诸位世子一同参与,以示天家对藩邦的重视吗?”他模仿着季伯雄那冠冕堂皇的语气,满目讥讽。
殷聿桉一脸懵逼,脱口而出:“祖制?冬狩?谁家祖宗?他也太越俎代庖了吧!”
马车在四方馆门前停下,二人带着一肚子闷气走进了院落。
刚踏入书房,便见戚扶媞正伏案疾书。
烛光映照着她清瘦的侧脸,在铺开的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在写什么?”殷承钺凑了过去,好奇地看向案头。
只见纸上赫然列着:「荫补特权」「免役特权」「地方横行」「私设刑狱」「兼并土地」
最后,用朱笔清晰地圈出了四个大字「豪强不法」!
殷承钺心头一跳,有些意外地看向戚扶媞:“你先前不是说,我们此番入京,首要目标是全身而退,并非在此地搅弄风云吗?”
戚扶媞闻言,终于抬起头,语带浓烈不满:“寿宴都结束了,还找借口拖着不让走,又是冬狩又是祖制的…”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殷承钺身上:“我们南璃世子,是什么很软的柿子吗?”
“可以任由他们想捏就捏,想留就留?”
殷承钺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之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兴奋:“所以…我们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可以开始搞事情了?!”
戚扶媞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寒意森森的笑容:“他们不想让我们安稳离开,那我们…便送他们一份大礼再走。”
“也好叫他们知道,天高地远!”
京都这潭深既然避无可避,那便索性将它搅得更浑,更浊!谁都别想独善其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