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扶媞不再满足于暗处的流言蜚语。
这一次,她重拳出击,直接将证据悍然掷于日光之下。
冬狩前夜,国子监与京都数座顶尖书院门前,陡然涌现万千份墨迹淋漓的揭帖。
迥异于往昔的含沙射影,字字句句皆如利刃,剖开了季氏一族及其核心门生的累累罪证:
某年某月,季氏旁支纨绔,如何假荫补之名鲸吞民田,逼得农户家破人亡;
某地某处,季氏门生鹰犬,如何私设公堂,酷刑拷掠,视人命如草芥;
更有数桩科举舞弊旧案,时间、地点、涉案人等、银钱流水,历历在目,纤毫毕现。
虽非季伯雄亲执刀俎,却皆是他嫡系亲信所为,铁证如山!
这些揭帖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霎时引爆了整个京都!
首当其冲的是太学国子监学生的群情激愤,几近鼎沸。
他们素来对科举公正怀抱最赤诚的信仰,而今目睹堂堂首辅世家竟是如此藏污纳垢、舞弊营私,数年坚守的信念轰然坍塌。
数位素有清誉的寒门学子振臂一呼,大批监生、书生遂汇聚宫门之前,捶胸顿足,怒吼诛除国贼、还科举清明!
更有热血者,将揭帖内容编成檄文,奔走于市井街头宣讲。
“夫科举者,寒门之天梯,社稷之血脉也。今有陇西季氏,蒙圣恩而居台阁,恃门第以窃权柄。指鹿为马,竟使白蜡充明珠;偷天换日,敢教铜臭染桂冠。”
民间的积怨亦被瞬间点燃。
那些曾被季氏及其党羽欺凌压榨、夺产破家、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或其亲友乡邻,骤见铁证如山,积压多年的冤屈与愤懑终得宣泄之门。
他们号啕着涌向京兆府衙,甚至集结于皇城根下,声声泣血,恳请朝廷伸张正义,严惩季氏凶顽!
正当朝野上下因季氏丑闻而地动山摇,季伯雄焦头烂额忙于扑火、并疯狂追索幕后黑手之际,殷承钺却已悄然叩响了庄府的大门。
庄砚修看着不请自来的殷承钺,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探究。
季氏大祸怕是与南璃...脱不了干系。
“世子亲临寒舍,莫不是嫌这外面的热闹还不够喜庆?”庄砚修语调平和温雅,亲自执壶,为殷承钺斟上一盏香茗。
殷承钺并未碰那杯茶,而是单刀直入道:“庄驸马,明人不说暗话。”
“季氏这棵大树,如今已是虫蛀中空,风雨飘摇。”
“敢问庄氏可敢做那推墙的第一人,顺带…接手季家倾倒后吐出的这块肥肉?”
“世子言下之意,是要将季氏剥皮拆骨了?”庄砚修拧眉提醒道:“世子年幼,尚不知这世间事最忌过犹不及...凡事当留一线。”
“季氏盘踞朝堂数十年,根深蒂固,其反噬之力恐非你我能尽数预料。”
“季首辅乃朝廷肱骨,纵有些许门人行事不端,亦非季氏本意。”
“我庄氏世代簪缨,清誉为本,岂能做那落井下石、有损清名之事?”
“清流?”殷承钺身体微微前倾,带着迫人的气势:“我们战场上只讲究补刀!”
“这空出的高位,掌控的漕运命脉、盐引专营,乃至军中的些许人脉…庄家当真毫不动心?”
他话锋一转,抛出诱饵:“南璃愿与庄氏结盟。”
“季氏倒台后,其部分利益,尤以南境的商贸脉络为甚,南璃可助庄氏顺势接手。”
“想必驸马深知,南璃的军政底蕴,加之独有的盐铁之利,于大盛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原先以为,庄驸马三番四次找我,是为求合作的?”
庄砚修默然片刻,书房内唯余熏香袅袅。
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酷似自己、气质却冷硬如铁的儿子,心中五味杂陈。
“世子算计精妙,长公主教子有方。”
“只是,空口无凭,庄家凭何冒险与季氏为敌?又何以笃信南璃的诚意?”
殷承钺似是早有预料,从容自袖中取出一册薄薄的卷宗,轻置于案几,推向庄砚修。
“此乃季氏在陇西、江左等地,私设刑狱、兼并土地的部分罪证,较之外间流传者更为详尽,其中…甚至牵涉季伯雄一位族叔。”
殷承钺声线低沉:“以此为凭,足堪信诺否?”
“庄家只需将此等证据,适时、巧妙地呈于台前...”
庄砚修凝视着那册卷宗,眼神变幻不定。
他心知肚明,接过此物,便意味着庄家正式与季氏撕破脸面,踏入世家相残的棋局。
然其中蕴含的巨大利益,以及借南璃之力令庄家更上层楼的契机,又令他难以割舍。
良久,他才认命般低声道:“世子,请用茶。”
他终未明言应允,却也无半分推拒之意。
殷承钺心领神会,心知庄砚修意动。
余下的,不过是具体操作与利益细分之事。
他举杯一饮而尽:“驸马可真是玲珑心窍。”
“如此,告辞。”
庄砚修的动作,比殷承钺预想的更为迅疾,也更为狠辣。
他并未亲蹈险地,而是经由庄家在都察院的门生故旧,以及数位看似超然的清流言官,将殷承钺提供的部分核心罪证,不着痕迹地、分批呈送朝堂。
这些证据直指季氏核心利益,甚至牵扯出数桩此前被强行压下的人命血案。
季伯雄初时尚欲辩驳,斥之为构陷。
然而,当一份份详尽的账目流水、一封封私密往来信函、乃至几位被庄家暗中寻获并妥善保护的苦主,即将登堂作证之际,季氏阵营顿时阵脚大乱。
他们本能地将复仇的矛头指向最大受益者庄氏!
一口咬定此乃庄砚修幕后操弄!
季氏的反扑亦是雷霆万钧。
他们疯狂反噬,攻讦庄氏假借清流之名,行垄断商路、与民争利之实,甚至翻出陈年宿怨,意图混淆视听,搅乱乾坤。
朝堂之上,往昔尚存表面和睦的两大世家,至此彻底撕下伪装,互相攻讦,唇枪舌剑,言辞交锋之激烈,每日朝会几成血肉战场。
依附两家的官员更是纷纷选边站队,弹章交驰,整个朝堂乌烟瘴气,政令难通。
在这场猝不及防的世家大战中,各方势力反应不一,众生百态:
学子百姓额手称庆,视之为挑战权贵的壮举,奔走相告,持续施压,呼吁朝廷彻查到底,还世间朗朗乾坤与公平正义。
朝堂衮衮诸公大多噤若寒蝉,明哲保身,或暗中窥伺风向。
部分与季、庄两家素无瓜葛者,则乐见其成,期盼两败俱伤,从中渔利。
大皇子一系因季氏受创而声势大挫;三皇子背后的清流阵营因庄氏深陷漩涡而进退维谷;二皇子依旧韬光养晦,仿若置身事外。
佘太后深居慈宁宫,却悄然收紧京畿防务。
她屡次以天子之名降旨,申饬朝臣应以国事为重,勿作无谓之争,意在稳住大局,严防事态彻底失控。
“这将门之女当真是牙尖嘴利些,哀家当年牺牲了欢欢的姻缘才扳倒庄氏,戚家女这一出手,便从季氏身上生生撕下了一块肉来。”
而这一切风云激荡的始作俑戚扶媞,每日仍静处四方馆书房,看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