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城的夜,比靠山村喧嚣,也比青石镇深沉。万家灯火之下,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和蠢动的心思。沈薇深知,在这盘棋局上,她看似落子如风,连下两城,但真正的对手,尚未真正出手。张员外的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压抑得让人心悸。
她必须在下一次风暴来临前,找到足以与之抗衡,甚至能反制对方的凭仗。县令周文渊,这个曾被她用“医术”狠狠拿捏过的父母官,无疑是最佳的选择。一个怕死且有所求的人,永远比一个无欲无刚的人更容易撬动。
接下来的几天,沈薇暂停了在“沈记药茶”的坐诊,将日常事务交由阿煜和临时从青石镇调来的一个机灵伙计打理。她则换上了一身更显沉稳的深蓝色布袍,如同一个游学的士子,每日流连于县城的大小茶楼、书肆,甚至是一些三教九流汇聚的偏僻角落。
她在搜集信息,关于县令周文渊的一切信息。
阿煜则如同她的影子,在她不便出面的地方,动用着他那隐藏至深的渠道和手段。他不再仅仅是护卫,更像是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信息官,将一条条看似无关的线索汇总到沈薇面前。
“周文渊年近五旬,出身寒门,靠科举入仕,在清河县令任上已近十年,政绩平平,无过便是功。膝下仅有一子,体弱多病,常年服药。”阿煜将一张写满小字的纸条递给沈薇,“这是他明面上的信息。”
沈薇接过,快速浏览,目光停留在“体弱多病,常年服药”几个字上,心中微微一动。
“他近半年来,尤其信重一个来自南疆、自称‘玄机子’的道人。”阿煜继续道,声音压低,“那道人居于城外的青云观,周文渊每隔三五日便会微服前往,据说是在炼制一种名为‘九转还丹’的丹药,以求长生。”
南疆道人?九转还丹?沈薇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又是这等虚无缥缈的骗术。但恰恰是这种骗术,最能抓住周文渊这等既怕死又心怀侥幸之人的软肋。
“可知那丹药用了哪些药材?”沈薇追问。
“探听到一些,”阿煜又从怀中取出一张单子,“多是朱砂、水银、铅粉等金石之物,辅以一些常见的滋补药材。”
沈薇看着单子上那些熟悉又刺眼的药材名,眼神骤然变冷。朱砂、水银、铅粉……这些都是剧毒之物,长期服用,莫说长生,能多活几年都是奇迹!这哪里是炼丹,分明是慢性自杀!
一个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形。她要做的,不是去揭穿那个“玄机子”,那只会激起周文渊的逆反心理。她要做的,是提供一个“更好”、“更安全”的选择。
“我们需要一份‘丹方’。”沈薇抬起头,看向阿煜,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一份看起来比‘九转还丹’更玄妙,但实际用料却安全无害,甚至……确实能强身健体的‘丹方’。”
阿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李代桃僵?”
“不,是良币驱逐劣币。”沈薇纠正道,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用真正的医术,包装成他渴望的‘仙术’。”
说做就做。沈薇将自己关在客栈房间里,结合这个时代的认知局限和周文渊的身体状况(根据之前下药时的观察和打听到的信息),精心炮制了一份名为“太乙养元丹”的方子。
方子写得玄之又玄,引经据典,什么“采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主药用了紫河车、鹿茸、灵芝等名贵且确实有滋补作用的药材,辅以一些安神定惊、调理脾胃的常见草药,整个方子药性温和,长期服用确实能改善体质,延年益寿,但绝无半点“长生”之效。最关键的是,里面没有任何金石剧毒之物。
方子写好,如何送到周文渊手中,并且让他相信,这才是关键。
直接上门献方?太过刻意,且容易引起怀疑。
沈薇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柳氏。柳家是县城富商,与官府素有来往,由她引荐,最为自然。
这一日,沈薇以复查为名,再次登门柳府。为柳氏夫君诊脉确认余毒已清后,她状似无意地与柳氏闲聊起来。
“听闻县令大人近日为求仙丹,甚是辛劳?”沈薇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慨。
柳氏闻言,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周大人也是痴心,那青云观的丹药,吃了许久也不见什么效果,人反而愈发清瘦了。我家老爷前几日去拜见,回来说起,都觉忧心。”
沈薇心中了然,知道火候已到。她故作沉吟片刻,从袖中取出那份“太乙养元丹”的方子,递给柳氏。
“柳夫人,实不相瞒,我师门传承中,偶得此上古丹方,名为‘太乙养元丹’。此丹不取金石剧毒,唯用草木精华,重在固本培元,调和阴阳,于延年益寿颇有奇效。我观周大人为长生所困,误入歧途,心中不忍。此丹方或可解大人之惑,强大人之身。”
她言辞恳切,神情坦然,又将“上古丹方”、“草木精华”、“固本培元”等词语咬得极重,与那“玄机子”的金石丹药形成鲜明对比。
柳氏接过丹方,她虽不懂医药,但见其上药材皆是熟悉的名贵滋补之物,不似那青云观丹药般诡异,又联想起沈薇神乎其技的医术,心中已信了七八分。更何况,若能借此机会帮到县令,对柳家也是大有裨益。
“沈神医仁心仁术!此方若真能助周大人,乃是功德无量!”柳氏郑重收起丹方,“妾身定当寻个合适机会,将此方呈予周夫人。”
由周夫人吹枕边风,远比外人直接进言要有效得多。沈薇点头:“有劳夫人。切记,此丹方重在‘养元’,非是急功近利之药,需持之以恒,方见其效。”
投石问路,这颗裹着“仙丹”外衣的良药,已然掷出。接下来,便是静待涟漪扩散。
数日后,柳氏派人传来口信,丹方已通过周夫人送到周文渊手中。据说周文渊初时并不在意,但经不住夫人劝说,又见方中皆是名贵补药,并无金石,便悄悄让心腹大夫看过。那大夫虽觉此方与寻常补药无异,并无甚神奇,但也挑不出错处,反而觉得比那青云观的丹药安全得多。
周文渊将信将疑,但“上古丹方”、“草木精华”这些字眼,终究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
而就在沈薇静待周文渊反应的同时,阿煜那边,也传来了关于张员外的最新消息。
“张氏商行最近在暗中接触几个从南边来的药材商人,大量收购几种治疗外伤和消炎止血的药材,数量极大。”阿煜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而且,我们安排在城西的人发现,‘妙手回春堂’后门,时常有身份不明、行动矫健的陌生汉子在深夜出入。”
外伤药材?身份不明的汉子?
沈薇眼神一凛。张员外果然贼心不死!私造兵器之后,这是要开始蓄养私兵,或者……与某些见不得光的势力勾结?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薇知道,与张员外的正面冲突,恐怕无法避免了。而她为周文渊准备的这份“丹方”,或许将成为撬动整个局面的关键支点。
她走到窗边,看着县城中心方向,那里是县衙所在。
“看来,我们的县令大人,需要一点更直接的‘点拨’了。”沈薇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