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乙养元丹”的方子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县令周文渊的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他虽未立刻摒弃青云观的“仙丹”,却也开始命人暗中按沈薇的方子配制丹药,交替服用。几日下来,虽未觉有什么“羽化登仙”的征兆,但以往服食金石丹药后常有的心悸、烦躁之感竟减轻不少,夜间安寝也踏实了许多。这微妙的变化,让他对那份“上古丹方”和献方之人,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信重与好奇。
而就在此时,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为沈薇提供了绝佳的“点拨”契机。
周文渊那体弱多病的独子周明轩,旧疾复发,且来势汹汹。这一次,不仅城内名医束手,连那被周文渊寄予厚望的“玄机子”道长,一番焚香画符、喂下几颗号称能“驱邪扶正”的丹丸后,周明轩的病情不但未见好转,反而呕血不止,气息奄奄,眼看就要不行了。
周府上下乱作一团,周夫人哭得晕厥过去数次,周文渊更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一丝对“仙术”的幻想也在儿子濒死的惨状前彻底崩塌。绝望之下,他猛地想起了柳氏献上的那份方子和献方之人——那位能起死回生的“沈神医”!
“快!快去请悦来客栈的沈神医!不!本官亲自去请!”周文渊再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体统,如同一个普通的焦心父亲,带着几个心腹随从,急匆匆地赶往悦来客栈。
当周文渊见到沈薇时,她正在客栈院中慢条斯理地翻晒着药材,神色平静,仿佛对外界的纷扰浑然不觉。
“沈神医!救救我儿!”周文渊也顾不上客套,几乎是扑到沈薇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沈薇放下手中的药材,目光平静地扫过周文渊那因为焦虑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心中了然。时机到了。
“周大人莫急,且将公子病情细细道来。”她语气依旧沉稳,无形中带给周文渊一丝奇异的安抚。
周文渊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儿子的症状和“玄机子”诊治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薇听完,心中冷笑。那“玄机子”的丹丸恐怕也是金石之物,本就体虚的周明轩如何承受得住?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大人,若信得过在下,请立刻带我去府上。”沈薇站起身,拎起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小药箱,“另有一事,需大人应允。”
“神医请讲!只要你能救活我儿,什么条件本官都答应!”周文渊此刻已是六神无主。
“请大人下令,在我诊治期间,禁止那青云观的玄机子及其一切药物再接近公子。”沈薇盯着周文渊的眼睛,语气斩钉截铁,“否则,令郎若有任何不测,在下概不负责!”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周文渊浑身一颤。他看看沈薇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再想想儿子服下“仙丹”后的惨状,一咬牙:“好!本官答应你!”
一行人匆匆赶回周府。卧房内,周明轩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床榻边还残留着呕出的暗红色血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丹药的怪异气味。
沈薇上前,快速检查,眉头紧锁。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金石中毒引发内出血,加上本就沉疴痼疾,已是命悬一线!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施针。这一次,她的手法更快、更急,银针如同雨点般落下,封住几处要穴护住心脉,又连续刺入几处促进凝血、疏导郁毒的奇穴。周明轩的身体在针下微微抽搐,看得周文渊心惊肉跳,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行针完毕,沈薇又迅速开出一剂方子,以犀角、生地、丹皮等凉血止血之药为主,佐以扶正固本之品。“立刻煎药!要快!”
药煎好灌下,配合着沈薇持续不断的金针渡穴,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周明轩呕血终于止住,虽然依旧昏迷,但脸上那层死灰般的金色渐渐褪去,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周文渊看着儿子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拉回,激动得老泪纵横,对着沈薇就要行大礼:“沈神医!您真是我周家的大恩人!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沈薇侧身避开,虚扶了一下:“周大人言重了,医者本分。令郎性命虽暂时无碍,但金石之毒已伤及脏腑根本,后续调理极为关键,万不可再误服那些虎狼之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门外。
周文渊此刻对那“玄机子”已是恨之入骨,连连点头:“神医放心!本官即刻就派人查封青云观,拿了那妖道!”
“此事大人自行决断即可。”沈薇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公子的病情。接下来七日,需每日行针用药,不能间断。为方便诊治,恐怕要叨扰贵府了。”
周文渊正愁找不到机会牢牢拴住这位神医,闻言大喜:“不叨扰!不叨扰!神医能住下,是周府的荣幸!我这就让人收拾最好的客院!”
沈薇顺势住进了周府。此举一为方便治疗,二来,也是将自己置于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有县令府邸这层保护,张员外即便想动她,也得掂量掂量。
接下来的几天,沈薇每日为周明轩行针用药,心思缜密,手段精妙。周明轩的病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已能进些流食,偶尔也能清醒片刻。周文渊夫妇对沈薇的感激与信赖,与日俱增。
借着诊治的便利,沈薇与周文渊的接触也多了起来。她不再仅仅谈论病情,偶尔也会“无意间”提及一些养生之道,甚至隐晦地评论时政,其见解之独到,眼光之毒辣,每每让周文渊这宦海沉浮多年的老吏也暗自心惊,不敢再因她年轻而有丝毫轻视。
这一日,周明轩情况稳定,沈薇在周文渊的书房为他请脉调理(借着治疗儿子的由头,她也“顺便”帮周文渊调理了一下被丹药损坏的身体)。诊脉完毕,沈薇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看似随意地说道:
“周大人,近日我在城中经营一家小茶肆,名‘沈记’,售卖些自己调配的药茶,聊以糊口。”
周文渊此刻已将沈薇视若子侄(甚至更高),闻言立刻道:“沈神医的茶,定然是极好的!明日我便让府中采办,日后府上一应茶饮,皆用‘沈记’!”
“大人厚爱,感激不尽。”沈薇微微躬身,话锋却悄然一转,“只是……近日茶肆经营,偶遇些许烦扰。听闻城中张氏商行,似乎对在下这小小生意,颇有微词?”
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张氏商行”四个字,却让周文渊眼皮猛地一跳。
张员外与他的关系,远非表面上那么简单。之前私造兵器之事,他虽被沈薇“治病”拿捏,暂时压了下去,但与张员外的利益勾连并未彻底斩断。此刻听沈薇提起,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沈薇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是继续用那种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其实也无甚大事,不过是些商业上的寻常龃龉。只是那张员外似乎……交友广阔,与一些来历不明的江湖人来往甚密,前几日还大量购入了许多治疗外伤的药材。在下只是担心,长此以往,恐生事端,扰了县城的安宁,也让大人烦心。”
她这番话,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句句诛心!既点明了张员外可能图谋不轨(结交江湖人、囤积外伤药),又将此事与县城安宁和周文渊的官声挂钩。
周文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岂能听不出沈薇的弦外之音?张员外若真敢勾结匪类,滋扰地方,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这个县令!
一边是能救他儿子性命、手握他“把柄”(丹药之事)且似乎深不可测的神医,另一边是可能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昔日盟友……这道选择题,并不难做。
周文渊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沈神医放心!本官身为本地父母,绝不容许有人破坏商贾规矩,扰乱地方安宁!那张氏商行若真有不法之举,本官定严惩不贷!”
有了这句话,便已足够。沈薇知道,至少在明面上,周文渊这杆大旗,她算是暂时借到了。张员外再想动用官面上的力量来打压她,就得先过周文渊这一关。
一石二鸟。既巩固了与县令的关系,获得了官方的庇护,又给潜在的对手张员外埋下了一颗致命的钉子。
沈薇起身,从容告退。走出书房时,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察的、属于胜利者的冷冽弧度。
棋局之上,她再次落下一子,先手,已然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