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前的一场风波,如同投入吴州城这潭深水的石子,涟漪虽在表面逐渐平息,暗流却涌动得愈发剧烈。
“回春阁”指使地痞强夺秘方、欺压良医的行径经当日围观百姓口耳相传,迅速在城南一带扩散开来,使其声誉大损。虽然后来“回春阁”的赵掌柜出面辟谣,声称是地痞诬陷,并假惺惺地派人送了份薄礼向秦太医“赔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猫腻,秦太医更是直接将礼物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而沈薇与阿煜这对突然出现、身手不凡的陌生男女,也引起了各方势力的注意。城西“沈氏药囊”的招牌,不再仅仅意味着几种效果不错的驱蚊香包。
这日午后,沈薇正在小铺后间炮制一批新的药材,青黛引着一位面带焦急之色的老嬷嬷匆匆走了进来。
“姑娘,这位是秦太医府上的管事嬷嬷,说有急事求见。”青黛低声道。
沈薇抬头,认出这正是那日跟在秦太医身边的小药童的祖母,也是秦府的老仆。她放下手中的药杵,温和道:“嬷嬷请坐,何事如此惊慌?”
老嬷嬷未曾落座,直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老泪纵横:“沈姑娘,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吧!老爷……老爷他束手无策,小姐她……她快不行了!”
小姐?秦太医的孙女?
沈薇神色一凝,上前扶起老嬷嬷:“嬷嬷慢慢说,小姐怎么了?”
“是疹子!浑身起了红疹,又痛又痒,高烧不退,昏迷不醒!老爷用了各种方子,连宫中带来的秘方都试了,非但不见好,那疹子反而开始溃烂流脓!老爷说……说这是罕见的‘丹毒入血’,邪毒攻心,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老嬷嬷泣不成声。
丹毒?沈薇眉头微蹙。听描述,更像是某种严重的急性过敏或感染,并发败血症。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足以致命的急症。
秦太医医术高超,连他都束手无策,看来情况确实万分危急。
“阿煜。”沈薇唤了一声。
一直守在门外的阿煜立刻现身。
“备车,去秦府。”沈薇当机立断,同时快速收拾起她的药箱,里面不仅有银针,还有她特制的消毒酒精、经过高温蒸煮处理的棉布条、以及几种强效的抗炎和解毒药剂(基于草药提炼,融合了现代药理认知)。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嬷嬷连连磕头。
马车一路疾行,很快抵达位于城南的秦府。府邸清幽,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秦太医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双眼布满血丝,呆坐在孙女的病榻前,看着榻上面色潮红、呼吸急促、浑身布满可怕红斑和水疱的少女,眼神绝望。几个丫鬟婆子在一旁默默垂泪。
见到沈薇进来,秦太医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希望,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起身,声音沙哑:“沈姑娘……你……唉,老朽无能,实在是……”
“秦老先生不必多礼,容我先看看小姐。”沈薇打断他,直接走到病榻前。
只看了一眼,沈薇的心便沉了下去。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少女身上的皮疹已经大面积融合,形成片状的红斑,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水疱和脓疱,部分区域已经开始糜烂、渗出,散发出不好闻的气味。少女处于半昏迷状态,脉搏快而弱,体温烫得吓人。
这绝非普通的丹毒或湿疹!更像是……史蒂文斯-约翰逊综合征(SJS)或者中毒性表皮坏死松解症(tEN)之类的严重药疹或者特殊感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没有激素、没有静脉输液支持的时代,死亡率极高!
“秦老先生,小姐发病前,可曾服用过什么特殊的药物?或者接触过什么不常见的东西?”沈薇一边快速检查,一边沉声问道。
秦太医努力回想,颓然摇头:“没有……灵儿她前几日只是有些轻微风寒,老朽只给她开了最温和的桂枝汤加减……方子绝无问题!饮食也一如往常……”
方子没问题?沈薇目光锐利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床头小几上一个精致的珐琅彩胭脂盒上。她走过去拿起,打开闻了闻,一股馥郁的香气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怪异气味。
“这胭脂是哪里来的?”沈薇问道。
旁边一个丫鬟连忙答道:“是……是前几日‘回春阁’的赵掌柜派人送来的,说是新到的贡品级胭脂,送给小姐试用……”
“回春阁!”秦太医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愤怒的光芒。
沈薇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她用小指沾了一点胭脂,仔细嗅闻,又碾开观察色泽。这胭脂颜色鲜艳异常,香气扑鼻,但其中混杂了某些劣质的、甚至可能含有重金属或未知毒素的成分!对于体质敏感的人来说,这就是剧毒!
“问题就出在这胭脂上!”沈薇斩钉截铁,“这不是普通的胭脂,里面掺了东西!小姐是中了毒,引发了极严重的皮肤黏膜损伤和全身毒性反应!”
“毒?!”秦太医浑身剧震,猛地抢过胭脂盒,仔细辨认,他虽然不擅毒理,但行医多年,此刻经沈薇点破,也隐约察觉出那香气的不对劲。“赵德昌!你好毒的心!谋夺方子不成,竟敢下毒害我孙女!老夫与你势不两立!”
“秦老先生,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救命要紧!”沈薇按住激动得浑身发抖的秦太医,语气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小姐现在危在旦夕,必须立刻救治!请相信我,按我说的做!”
她的冷静感染了秦太医,他看着沈薇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重点头:“好!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首先,准备大量温开水,加入少量盐和糖,想办法给小姐灌服下去,能喝多少是多少!”(简易口服补液)
“第二,准备干净的温水,我要为小姐清洗创面!”
“第三,将我药箱里的酒精和棉布取来!所有人,用我带来的药水洗手,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触碰小姐和她的衣物!”(严格消毒隔离)
沈薇一条条指令清晰下达,秦府上下立刻动了起来。秦太医也亲自上手,协助沈薇。
沈薇先给秦灵儿服下了强效的解毒丸和抗炎药剂(以黄连、黄芩、金银花等为主,辅以她特提的浓缩成分),然后开始处理皮肤。她用消毒酒精小心清洁创面,挑破大的水疱放出组织液,再用浸透了她特制消炎生肌药液的干净棉布轻轻覆盖在糜烂的创面上。整个过程极其繁琐细致,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精准的手法。
阿煜守在门外,隔绝了一切可能的打扰。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幕降临。沈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但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或颤抖。秦太医在一旁看着,从最初的怀疑,到震惊,再到由衷的敬佩。沈薇处理创面的手法,使用的药物,以及那种对“消毒”近乎偏执的强调,都远超他的认知范畴,却隐隐暗合医道至理。
到了后半夜,秦灵儿的高烧终于开始缓慢下降,呼吸也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昏迷,但生命体征似乎不再继续恶化。
秦太医老泪纵横,对着沈薇就要下拜:“沈姑娘救命之恩,老朽……老朽没齿难忘!”
沈薇连忙扶住他:“老先生言重了,医者本分。小姐情况暂时稳住,但危险期还未过去,后续的抗感染和创面恢复至关重要,需要日夜精心护理。”
“老朽明白!老朽明白!”秦太医连连点头,此刻他对沈薇的医术已是心悦诚服。
沈薇看着疲惫不堪却强打精神的秦太医,沉吟片刻,道:“秦老先生,此次下毒之事,矛头直指‘回春阁’,其心可诛。他们今日能对小姐下手,明日就可能对您不利。仅凭报官,恐怕难以撼动其根基。”
秦太医眼中闪过愤恨与无奈:“老朽知道……那赵德昌与府衙某些人往来密切……”
“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沈薇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不是想要秘方吗?我们不如,主动‘送’他们一份‘大礼’。”
她压低声音,对秦太医耳语了几句。
秦太医先是愕然,随即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芒,重重一拍大腿:“妙!此计甚妙!就依姑娘所言!”
次日,“济世堂”悄然挂出了“东主有事,歇业三日”的牌子。而一则消息却在吴州城的底层悄然流传开来:秦太医因孙女重病,心力交瘁,无意再经营医馆,欲出售几张祖传的“珍贵”秘方,换取钱财为孙女寻访名医。
消息很快通过某些渠道,传到了“回春阁”赵掌柜的耳中。
赵德昌抚着下巴,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疑虑:“那老东西,终于撑不住了?他孙女真的快不行了?”他派去秦府附近打探的人回报,秦府确实弥漫着压抑悲伤的气氛,下人出入都面带愁容。
“应该是真的。”心腹低声道,“听说那秦灵儿浑身溃烂,臭不可闻,秦泊远连方子都懒得守了。”
赵德昌阴冷一笑:“算他识相!去,接触一下秦府的人,探探虚实。如果那老东西真肯卖方子,不管花多少钱,务必给我弄到手!至于他孙女……哼,中了我的‘美人殇’,就算华佗再世也救不回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秦太医那些珍贵的宫廷秘方落入自己手中,“回春阁”凭借这些方子独霸吴州医药界的场景。
然而,他并不知道,一张无形的网,正随着他贪婪的举动,悄然向他收紧。沈薇的“釜底抽薪”之计,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