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里的艾草火塘燃得很轻,淡青色的烟顺着岩缝飘出去,混着山林的雾气,连半点火星都看不见。陆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肩甲敷着熬热的草药,硫磺混着艾草的气息钻进鼻腔,倒让渗进皮肉的怨念消散了些,只是伤口仍像被冰锥扎着,一动就牵扯得疼。
鹞子坐在火塘边,手里摩挲着那包驱邪草药,眼神却盯着药农的背影——那人正蹲在岩缝口,时不时扒开藤蔓往外望,竹筐里的草药散落在石地上,其中几株带着齿痕的野菜,倒像是正在山里采了一天药的样子。可越是这样,陆野心里的疑虑就越重。
“老丈,”陆野突然开口,声音压得低缓,“你说你是槐安镇的药农,这山里的路,你都熟?”
药农回头,脸上堆着憨厚的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熟!打小在这山里跑,哪有岩缝哪有泉眼,闭着眼都能摸过去。”他说着,指了指石室角落堆着的干草药,“这些都是前阵子采的,本来想拿到镇上去卖,结果棋手封了山路,只能先藏在这儿。”
鹞子抬眼,指尖捻起一片干艾草:“棋手封山,是为了找山洞里的东西?”
“八成是。”药农往火塘里添了点枯枝,火光晃了晃他的脸,“前几天就见着棋手在山里转,拿着图纸找什么‘片’,还抓了镇里几个上山的人问话,问有没有见过带光的石头——现在想想,怕是就找那位红衣姑娘手里的东西。”
陆野的指尖猛地攥紧剑柄。药农这话半真半假,说“带光的石头”是实,可提“图纸”和“片”,却像是故意往渊图残片上引——寻常药农,怎会把棋手的话记得这么清楚?
他刚要再问,岩缝外突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是棋手的青铜棋子!药农瞬间屏住呼吸,一把捂住火塘,石室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岩缝透进的点点月光,映得他脸色发白:“别出声!是棋手换班搜山了!”
陆野和鹞子立刻噤声,连呼吸都放轻。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岩缝外的藤蔓旁,有人用剑挑了挑藤蔓,冷声道:“这破岩缝里能藏人?走了走了,林砚大人说了,重点盯着洞口,这俩断后的跑不远。”
另一个声音应着:“也是,那姓陆的受了伤,跑不出这山,等天亮了再搜!”
脚步声渐渐远去,药农才松了口气,重新点起火塘,手还在微微发颤:“还好没发现……这些棋手,真是要把山里翻个底朝天。”
鹞子盯着他发抖的手,突然道:“老丈,你刚才说认识去洞口后山崖的路?那路险不险?能不能绕开守卫的视线?”
“险是险了点,但隐蔽。”药农定了定神,比划着说,“后山崖有片松树林,正好对着山洞的后窗,棋手都守在洞口,没人往崖上看。等天蒙蒙亮,他们换班的时候犯困,咱们就能从崖上爬下去,直接到洞口的光帘边。”
陆野没说话,只是往岩缝口挪了挪,借着月光看向外头——山风卷着落叶飘过,远处隐约能看见棋手巡逻的火把,像鬼火似的在林子里晃。他突然想起沈知微进洞前,掌心渊图残片发烫的模样,又想起老许是守印人,这药农若真是帮他们,怎会对山洞的“后窗”都了如指掌?
“天亮还有多久?”陆野突然问。
“约莫一个时辰。”药农看了看天色,“等鸡叫头遍,棋手换班,咱们就走。”
陆野点头,转身靠回石壁,却悄悄给鹞子递了个眼色——鹞子会意,指尖摸向腰间仅剩的短刃,藏在袖中。
这一个时辰过得格外慢,火塘的火渐渐弱下去,药农靠在石壁上打盹,呼吸均匀,像是真累极了。陆野却没合眼,盯着药农的竹筐——方才慌乱中,筐子倒了,里面滚出个东西,被月光照着,泛着点金属光,不是草药,倒像是个小小的令牌。
等药农的呼吸更沉,陆野悄悄起身,刚要靠近竹筐,药农突然惊醒,猛地抬头看向他,眼神里没了之前的憨厚,反倒带着点锐利:“小伙子,你要干啥?”
陆野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没干啥,就是看看外面的动静,怕棋手又回来。”他说着,故意往岩缝口走了两步,余光瞥见竹筐里的东西——是个青铜令牌,上面刻着个模糊的“棋”字!
是棋手的人!
陆野的手瞬间按在剑柄上,鹞子也猛地起身,短刃直指药农。药农见状,脸色骤变,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手往怀里摸去:“你们……你们发现了?”
“棋手的令牌藏在竹筐里,还敢说不是棋手的人?”鹞子的声音冷得像冰,“说!你是林砚派来的,还是首领的人?引我们去后山崖,是想设埋伏?”
药农的脸涨得通红,突然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那枚青铜令牌,往地上一扔:“我确实是棋手的人,但我不是来害你们的!”
陆野的剑已经出鞘半寸,寒光映着药农的脸:“这话谁信?”
“你们听我说完!”药农急得跺脚,“我是槐安镇的人,儿子被棋手抓了,逼我来山里找渊图残片的线索!前几天见着你们和棋手动手,又看见那位姑娘手里的残片——那残片能镇怨念,镇里的人都被怨念缠得苦不堪言,我不能让棋手拿到残片害人!”
他捡起令牌,用力掰成两半,里面藏着半张纸条,上面写着“槐安镇西,老槐树,怨念聚”:“这是我偷偷抄的棋手的消息,林砚要去槐安镇找‘风纹片’,还要用镇里人的怨念养棋子!我引你们去后山崖,是真的想帮你们找到那姑娘,你们拿到残片,才能去槐安镇救我们镇的人!”
陆野盯着他掰断的令牌和纸条,又看了看他通红的眼睛——那不是装的,是真的急得红了眼。鹞子也松了点短刃,却没收回:“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我带你们去后山崖,到了那儿,你们看守卫的位置就知道!”药农往前走了一步,语气恳切,“我若想害你们,刚才棋手搜山的时候,喊一声就行,何必冒险藏你们?我只求你们拿到残片后,去槐安镇看看,救救我们镇的人!”
火塘的火又暗了些,岩缝外传来鸡叫头遍的声音——天要亮了。陆野收起剑,沉声道:“好,我们信你这一次。但到了后山崖,若有半点猫腻,我绝不留情。”
药农松了口气,抹了把脸:“放心!我要是骗你们,天打雷劈!”
三人收拾了东西,熄灭火塘,借着蒙蒙亮的天光,往后山崖走。山路果然陡峭,全是碎石和藤蔓,药农走在前面,脚步稳得很,显然是真熟路。走了约莫两刻钟,眼前出现一片松树林,透过松树的缝隙往下看,正好能看见山洞的淡蓝色光帘——光帘外的棋手果然昏昏欲睡,没人往崖上看。
“就是这儿了。”药农指着崖下的一棵歪脖子松树,“从这棵树爬下去,就能到光帘边,那树的枝干够粗,能承重。”
陆野探头往下看,松树离光帘只有两丈远,确实隐蔽。他回头看了眼药农,见他站在崖边,望着槐安镇的方向,眼神里满是焦急,不似作伪。
“多谢。”陆野突然道。
药农回过神,摆了摆手:“不用谢,你们快去救那姑娘,记得……记得去槐安镇看看。”
陆野点头,转身对鹞子递了个眼色,两人先后攀上松树,顺着枝干往下爬。快到光帘边时,陆野突然回头——药农还站在崖上,望着他们的方向,手里攥着那半张纸条,风卷着他的衣角,像个真正盼着有人救镇的老药农。
可陆野的心头却仍有疑影——这药农虽是棋手的人,却没害他们,反而给了槐安镇的线索,他到底是谁?林砚若知道他反水,怎会容他活到现在?
光帘的蓝光落在身上,暖意驱散了寒意。陆野压下疑虑,抬手敲了敲光帘——里面传来老许的声音:“是陆野和鹞子?”
光帘缓缓掀开一道缝,沈知微的脸探出来,见着他们,眼睛瞬间亮了:“你们没事!”
陆野跳进洞,看着沈知微安好的模样,悬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只是肩甲的伤口一扯,疼得他皱眉:“没事,就是……遇到个奇怪的药农。”
他说着,把药农的青铜令牌、掰断令牌藏的纸条,还有槐安镇的线索一一说出,沈知微和老许的脸色都沉了下来。老许攥着藤条,沉声道:“这药农,八成是棋手组织里管‘法器’的苏老——他本是槐安镇人,儿子被首领逼去炼怨念棋子,他逃出来后,就一直想断棋手的路。”
沈知微攥紧掌心的水纹片,残片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着槐安镇的方向:“不管他是谁,槐安镇我们都要去——黑鸦在林砚手里,风纹片也在那儿,我们不能让林砚用怨念害更多人。”
洞外的天渐渐亮了,光帘外的树影被晨光染成金色。陆野望着沈知微坚定的眼神,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管那药农藏着多少秘密,不管槐安镇等着他们的是陷阱还是希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一定能闯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