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夜的余温还轻轻萦绕在街巷的每个角落,没有被清晨的凉意完全驱散。
风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酒甜香,那香气不浓不烈,却带着节庆过后的温柔余韵,像是昨夜各家院落里打翻的酒盏,孩童手里攥着的糖糕,连带着团圆的暖意,都悄悄融进了风里,久久没有散尽。
天刚蒙蒙亮,天边只染着一层淡淡的鱼肚白,早起的商贩们就已陆续推着小车、挑着担子赶来,在熟悉的位置支起摊子。
街角的包子铺最是热闹,蒸笼一笼接一笼地架起来,滚热的白气“呼”地冒出来,裹着肉馅和豆沙的香气往街对面飘;隔壁的油条摊也支起了油锅,油花“滋滋”响着,金黄酥脆的油条刚捞出来,就被早起的食客围了上去。
这些热气混着初升的晨光漫开。那晨光不刺眼,是柔和的暖金色;洒在青石板路上,洒在商贩们忙碌的身影上,也洒在往来行人的衣襟上,裹着满街的烟火气,让人心里暖融融的。
连路过的人都忍不住放慢脚步,有的探头往包子铺里望一眼,有的停下来跟相熟的商贩搭两句话;没人催着赶路,都想多沾点这寻常日子里的热闹劲儿,仿佛这样,就能把仲秋的暖意多留一会儿。
苏倩元刚从相府侧门出来,手里提着个描金食盒,盒里是厨房刚蒸好的桂花糕,之前沈柯亦好像提过一句爱吃甜口,她特意让人多放了些蜜渍桂花,感谢他的头油解惑。
苏倩元正想着赶去茶馆与他们汇合,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清晨的宁静,尖锐得像碎瓷划过石板,瞬间把周遭的暖意撕得粉碎:“啊!死人了!快……快去找官差啊!”声音是从巷尾那处废弃杂院传来的,慌得苏倩元手一抖,食盒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她赶紧攥紧提绳,脚步不由自主地往杂院方向跑,远远就看见不少路人围在院门口;有人踮着脚往里张望,有人凑在一起低声议论,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恐惧,还有几个被吓到的妇人捂着嘴,眼角泛着红,偷偷抹着眼泪。
挤过围观的人群时,苏倩元还能闻到巷口油条摊飘来的油香,包子铺蒸笼里的米糕甜气,连身边街坊身上带着的皂角味,都裹着生活的烟火气。
可才刚刚一迈进杂院的门槛,那点暖融融的气息就像被瞬间掐断,一股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不是那种寻常伤口结痂的淡腥味,而是另外一种带着冲劲的新鲜气息,混着些微腐味,呛得人鼻腔发疼的味道。
苏倩元下意识抬手捂住口鼻,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提食盒留下的温热,可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浑身一僵,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院中央立着棵快枯死的老梨树,树皮皲裂得像老人布满皱纹的手掌,枝桠光秃秃的,没剩几片叶子,只有最粗的两根枝桠上,各挂着一盏褪了色的红灯笼。看样式该是节庆时剩下的,如今却没了半分喜庆模样。
灯笼布原该是鲜亮的正红色,此刻却被深色污渍浸得发暗发黑,边角还挂着些未干的液滴,“嗒”一声砸在地面的枯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苏倩元定了定神仔细看,才发现灯笼里并没有烛火,反而各有一团东西,凑近了才看清,竟是两颗头颅。
左边那颗的头发又短又乱,纠结着污渍缠在灯笼壁上,发丝上还挂着些细碎杂物;右边那颗的头发略微长些,却被黏成一绺一绺的,垂在灯笼外的发梢还滴着液滴。
最让人胆寒的是两颗头颅的面容。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划过,原本该是五官的地方一片模糊,皮肉翻卷着,只能看见深浅不一的痕迹,连眼睛该在的凹陷、鼻子的轮廓都辨不清。
苏倩元只能从头发长短勉强判断是两个人,却分不清他们的性别,更看不出是年过半百的老人,还是二十出头的青年。
风从杂院破损的院墙缝隙钻进来,吹得灯笼轻轻晃了晃,里面的头颅也跟着微微颤动,挂在发丝上的液滴又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却格外刺耳的声响。
苏倩元只觉得指尖发凉,连方才捂口鼻的手都在轻轻发抖。她曾见过街头斗殴留下的伤,也见过被野兽惊扰的百姓,却从没见过这般模样,对方不仅夺了性命,还刻意破坏了面容,连让死者被亲人认出来的机会都不肯留。
“这到底是谁家的人啊……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围观的人群里,摆摊的张婶突然捂着脸哭出声,声音带着哽咽,“我在这巷口摆摊三年了,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事,脸都成了这样,就算家里人找过来,又怎么能认得出啊!”
就在这时,沈柯亦和阿衍也赶了过来。沈柯亦快步走到梨树下,没有贸然靠近,只是先观察着灯笼的悬挂方式,又弯腰查看地面的痕迹。
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几分凝重:“对方特意处理了面容,就是不想让人第一时间认出死者身份。
这些灯笼看着是早就丢在这里的,看来对方提前踩过点,是熟人,连用来放置的东西都选好了,看起来不是临时起意。”
他转头看向苏倩元,眼神里满是严肃:“仲秋刚过,京城还没完全从节庆里缓过来,就出了这样的事,还特意做了遮掩,背后肯定藏着不简单的隐情,咱们得多留意。”
阿衍站在院门口,伸手拦住想往里挤的围观者,眉头皱得紧紧的,语气里满是气愤:“这人也太过分了,就算有什么恩怨,也不该做得这么绝,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留……”
苏倩元望着那两盏挂在枝头的红灯笼,只觉得方才还萦绕在鼻尖的桂花甜香,此刻都混进了那股腥气里,好好的一个清晨,突然变得冰冷刺骨。
她攥紧了手里的食盒,心里清楚,这桩事,绝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