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的喧闹声还没停歇,人群里的议论,低叹混着偶尔的啜泣。
有人踮着脚往院里张望,被身旁人拉了一把才瑟缩着收回目光;也有妇人捂着孩子的眼睛,嘴里不停念叨着“造孽啊”,却还是忍不住往那棵老梨树的方向瞥着。
那里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早已成了所有人心里的惊悸。
骤然,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这凝滞的氛围。
是官靴底部的厚底踏在青石板上的“笃笃”声,节奏分明,带着官府办案的肃穆;还混着几匹骏马的马蹄声,“嗒嗒”地由远及近,蹄铁敲在石板上的脆响,像一把锤子,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嘈杂。
围观的百姓像是得了无声的指令般,下意识往两边退开,原本挤得水泄不通的巷口,很快让出一条能容两人并行的道来。
有人悄悄拢了拢衣襟,有人屏住了呼吸,连方才还在低泣的妇人,都暂时收了声,现在谁人不知,负责断案的官员到了,没人敢在此时喧哗。
只见一队穿着青色公服的官差快步走来,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淡淡的祥云纹,腰间统一佩着长刀,刀鞘擦得锃亮,映着晨光。
他们神色严肃,步伐整齐,簇拥着中间一人。
那人身量中等,约莫不惑之年上下,面容方正,没带多余的饰物,显得格外干练。
他穿一身深青色的官袍,衬得他气质沉稳,腰间挂着块巴掌大的银饰令牌,令牌正面刻着“大理寺”三个篆字;走路时令牌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却不见半分轻佻,一看便知是常年主事断案的官员,自带一股威严。
“大理寺少卿周正,前来审理此案。”周正刚跨过杂院门槛,目光便先快速扫过院内。
从梨树枝桠上垂着的灯笼,到地面散落的枯叶与深色痕迹,再到一旁立着的沈柯亦、赵衍和苏倩元,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惊色,显然也被现场这非比寻常的景象惊到。
但他毕竟是断过不少命案的少卿,很快定了定神,对着沈柯亦拱手行礼,双手交叠于胸前,腰弯得恰到好处,动作标准,语气里满是恭敬:
“沈大将军久候了。”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站在沈柯亦身侧的赵衍,脚步蓦地顿了顿,眼神落在赵衍今日没穿平日里常穿的宝蓝色圆领袍,换了件月白锦袍,领口绣着暗纹,看着低调,可腰间挂着的那枚双鱼玉佩;却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玉佩边缘还镶着细细的金边,这是皇室宗亲才有的规制,明眼人一看便知身份贵重。
按朝廷礼制,他身为大理寺少卿,见了皇亲贵胄,本该先上前拜见问安,行君臣之礼。
可对方用扇子示意不必,也好。
眼下命案紧急,现场还等着勘察,灯笼里的死者身份不明,地面的痕迹也怕被风吹动破坏,若是先寒暄见礼说些客套话,难免会耽误查案的最佳时机。
周正心里快速权衡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到了嘴边的“参见殿下”又咽了回去,只对着赵衍微微颔首,目光里带着几分敬意;算是打过招呼,随即立刻将注意力转回案发现场,眼神里多了几分急切,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些:
“现场可有被破坏?”
沈柯亦一直站在老梨树下,目光始终没离开过那两盏挂在枝桠上的灯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剑柄上的缠绳。
闻言,他才缓缓转头看向周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像是早已在心里想好了查案的方向:
“周少卿来得正好,眼下有两件事要先办,耽误不得。”
他顿了顿,语气更重了些:
“你先让人去两处地方,一是府衙的户籍房,二是城门口的报案处,查一下这几日京城内外的失踪案。不管是市井里的寻常百姓,还是从外邦来的客商,只要有家人或同伴报案说人不见了的,都一一记录下来,姓名、失踪时间、大致身形特征,都要写清楚。尤其是那些暂时说不清性别、年龄,只知高矮胖瘦的,更要重点标注,整理成册子,即刻送来这里。”
话音刚落,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道:
“另外,速传府衙的仵作过来。
让他带上全套的验尸工具,不仅要查验死者的衣着料子、是否有随身饰物,还要仔细看灯笼的布料是什么材质、上面有没有特殊的纹路,悬挂灯笼的绳结是怎么打的;连灯笼壁上残留的痕迹都不能放过,哪怕是一点布料纤维、一滴不明污渍,或是一根细小的毛发,都要一一记录清楚,不得有半分遗漏。”
周正听得格外仔细,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连沈柯亦强调的“重点标注不明特征失踪案”还有“不遗漏细节”都暗暗记下,不敢有半分耽搁,立刻直起身应声:
“是!下官这就安排人去办!”
说着便转身对着身后的官差吩咐起来,声音清晰有力,带着办案时的干练,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你,立刻去府衙传仵作,告诉李仵作,让他带上验尸格目、银针、白布,还有装物证的瓷瓶,越快越好,若是耽误了时辰,仔细他的俸禄!”
他指完第一个官差,又转向旁边一人,语气更重了些:
“还有你,去户籍房和城门口的报案处,把近三日的失踪记录都调出来,按沈将军说的,重点整理那些性别年龄不明的案子;每一条都要核对清楚,半个时辰内必须送过来!若是敢漏记一条,本官饶不了你!”
两名官差齐声应道:
“是!属下遵命!”
随即转身快步跑出杂院,脚步声“笃笃”地响着,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一阵扬起的尘土。
剩下的几名官差则按照周正的吩咐,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粗麻绳和白布,在杂院四周拉起了简易的围挡,将围观的人群挡在外面,有人还特意叮嘱,“各位街坊,官府办案,还请退后些,别靠近围挡,免得破坏了现场线索。”
同时,另外两名官差则蹲下身,从怀里掏出细毛刷和油纸,开始小心翼翼地勘察院内地面,连一片枯叶,一粒石子都不放过,试图从里面找到蛛丝马迹。
赵衍站在一旁,原本皱得紧紧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他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沈柯亦有条不紊地安排查案事宜。
没有慌乱,没有遗漏,每一个指令都切中要害,又看了看周正雷厉风行的模样,知道他是真的把案子放在心上,眼底多了几分认可;心里暗道:
“沈柯亦虽是武将,年少成名便成了镇国大将军,常年领兵打仗,却没想到在查案上也有这般本事,总能在混乱中抓住关键,这份冷静与细致,着实难得。连周正这等常年断案,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少卿,都对他的指令无半分异议,乖乖照办,可见沈柯亦的能力早已被朝中之人认可。”
苏倩元则悄悄退到了围挡边缘,尽量不挡住官差勘察的视线,她看着官差们忙碌的身影,有的拉围挡,有的查地面,有的守在门口,心里默默想着;有大理寺介入,有周少卿这样经验丰富的官员主持,又有沈柯亦盯着,不会放过任何细节,这桩命案的查探总算有了方向,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头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