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里没有窗,只有角落摆着一盏缺了口的油盏,昏黄的光裹着浓重的油烟味,把李二的影子投在潮湿的土墙上,缩成一团模糊的黑。
墙根渗着水,在地面积出浅浅的泥洼,他瘫坐在泥水里,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土墙,湿冷的寒意顺着衣料往骨头缝里钻,冻得他浑身发颤,哭声却没停过,那哭声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在密闭的空间里撞来撞去,反弹出细碎的回音,格外刺耳。
“别……别过来……”他双手抱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缝里漏出断断续续的哀求,肩膀抖得像筛糠,连带着怀里揣的半块没吃完的饼都掉在泥里,“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官府问我的时候,我一直装疯……没把你们供出来……”
他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天刚亮,大理寺的狱卒就送来早饭,是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配着一碟腌萝卜,油星子浮在粥面上,香得他直咽口水。
他饿了好几天,端起来就往嘴里灌,没几口就觉得头晕,手里的粥碗“哐当”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再醒来时,就躺在这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了。
这里太安静了,除了他自己的哭声、粗重的呼吸声,还有油盏燃烧时“噼啪”的轻响,连半点别的声响都没有。
静得让人心慌,每吸一口都带着土腥味和霉味,压得他胸口发闷。
更让他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的,是对面不远处站着的三个人。
那三个人都穿着黑色的斗篷,布料厚实,看不出里面的衣裳样式,斗篷的帽檐压得极低,阴影遮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的轮廓,有的线条尖细,有的带着胡茬的青影,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
他们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双脚踩在干燥的土块上,一动不动,像三尊没有生气的石像,从李二醒来后就没说过一句话,也没做过一个动作。
可李二就是觉得,他们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要把他的皮肉剥开,把骨头都剜出来。
“你们到底是谁……要干什么……”李二的哭声弱了些,换成了带着哭腔的询问,声音里满是恐惧。
他试着往旁边挪了挪,想离那三个人远些,脚刚沾到泥洼里的水,就听见中间那个斗篷人轻轻“嗯”了一声,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力。
就这一个“嗯”,让李二瞬间僵住,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刚抬起的脚硬生生顿在半空,泥水顺着裤脚往下滴,砸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知道,这三个人绝不是善茬,肯定不是官府的人,官府要抓他,只会带着锁链和腰牌,大张旗鼓地来,不会把他藏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窖里;也不是街坊邻居,巷里的人要么怕他,要么躲着他,没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更没人有这么沉的气场,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他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
左边的斗篷人终于动了,抬手拢了拢斗篷的领口,露出的指尖苍白得没有血色,声音又细又冷,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李二,你的母亲的事情果真是你做的?”
李二的身子猛地一震,瞳孔骤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下意识想否认,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说“不是我”,可抬眼时,正好对上帽檐下那道冰冷的目光,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拼命摇头,牙齿咬得嘴唇发疼。
“没杀?”
右边的斗篷人开口了,声音粗哑,像是长时间没说话导致的,“那我怎么听巷口的张大婶说,事发前一晚,你和你母亲在堂屋大吵一架?摔了碗,还喊着‘要不是你,我早就发财了’?第二天一早,你母亲就没了气,你说是痰涌猝死的?”
这话狠狠敲在李二的头上。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恐,连哭都忘了,嘴巴张得老大:
“你们怎么知道……这些事只有我知道?是那个疯妇诬陷我!我生病了我怎么可能去侮辱那疯妇?!我明明只是打她而已!”
中间的斗篷人往前迈了一步,脚步声落在泥地上,发出“啪”的轻响,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他没回答李二的问题,只是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压迫感:
“大理寺已经查到了一切,你还在说谎?”
“你胡说!不可能!”
李二突然激动起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鼠,挣扎着要站起来,手还往旁边摸,想找些能防身的东西。
可他刚直起半个身子,就被旁边两个斗篷人快步上前按住肩膀,那两人的力气极大,手指像铁钳似的嵌进他的皮肉里,疼得他惨叫一声,又被重新按回泥水里。
他急得满脸通红,眼泪混着脸上的泥水往下淌,在下巴上汇成一股,滴在衣襟上:
“是我杀的又怎样?那个老不死的,就是个累赘!我父亲死得早,偏偏又有个小娘,还怀了个小的!我又不行,还要我守着个破肉铺,赚的钱刚够糊口,还要养着她一辈子!她手里攥着那点养老钱,我跟她要,她一分都不给!”
他喘了口粗气,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原本我就想好了,夜里假装流寇抢劫,把她杀了,再把钱拿走,到时候去官府报官,就说流寇作案,说不定还能领一笔抚恤金!结果呢?那老不死的起初拼了命地挣扎,抓着我的胳膊咬,我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动静闹大了!后来她看清是我,突然就不动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搞得我心里发毛,没办法只能伸手把她捂死了!”
中间的斗篷人没说话,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左边的斗篷人立刻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卷纸,扔在李二面前。
纸上是李二的供词,还有他按的手印,墨迹未干,上面的字清清楚楚,正是他前几日装疯时,趁狱卒不注意偷偷写的,想留着万一被定罪时申诉用的。
李二看着那张纸,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在泥水里,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