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虽然还没散尽,巷口的青石板路沾着湿冷的露水,李二家的方向就传来了女人凄厉的哭喊,混着街坊们的议论声,彻底打破了秋晨的静谧。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李二家那圈矮篱笆外就围满了人,有踮脚张望的,也有交头接耳的,还有扯着嗓子打听的,把不大的巷口堵得水泄不通。
“是王氏喊的救命!”
张大婶扒着篱笆缝往里瞅,大嗓门盖过了周遭的嘈杂,“我刚挎着篮子去买豆腐,就见她跌坐在门槛上哭,说李二吊在堂屋梁上了!”
旁边的王大爷捋着花白的胡子叹气,连手里的烟杆都忘了点着:
“昨个大理寺不才放他回家吗,怎么就寻了短见了?前几日不还跟母亲在家吵得鸡飞狗跳的吗?母亲就死了。”
人群忽然往两侧退开,让出一条窄道。
苏倩元穿着月白襦裙,外罩浅灰披风,鬓边别着支素银簪,脚步轻缓地往里走。
春喜跟在她身后,手里拎着个小布包,不时抬手挡开往前凑的街坊,低声提醒着:
“小姐慢些,地上滑。”
守在侧门的衙役见是她,连忙侧身让开,周正昨日特意吩咐过,苏二小姐对这案子有头绪,让底下人不必阻拦。
院里已经有了几个大理寺的人,周正穿着青色官袍,正站在堂屋门口跟仵作说话,脸色一点都不好。
见苏倩元进来,他快步迎上前,声音压得很低:
“苏二小姐来得正好,情况不对劲,货不对板,这不是李二啊!”
堂屋的门敞着,晨光从窗缝钻进去,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李二”的尸体上。
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脖子上还缠着根粗麻绳,脸色青紫,舌头微微吐着,眉眼间凝固着惊恐。
仵作正蹲在地上检查,见苏倩元进来,伸手示意她看李二的脖颈:
“苏二小姐您瞧,这人根本不是李二啊!”
苏倩元俯身,目光落在李二的指甲上,指甲缝里嵌着点细碎的木屑,颜色与房梁的木料一致。
“房梁上可有抓痕?”她声音轻缓,目光没离开尸体过。
仵作连忙摇了摇头:
“回小姐,梁上干干净净,连半点挣扎的抓痕都没有,反倒那麻绳系得极规整,不像是寻死之人慌乱间能系出来的。”
春喜在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披风,眼里满是担忧。
苏倩元直起身,转头看向蹲在门槛上的王氏。
她头发散乱,荆钗歪在脑后,衣襟上还沾着点干涸的鸡汤渍,那是昨日狱卒送来的早饭。
她抱着膝盖哭,肩膀抖得厉害,可哭了这许久,眼角的泪却没多少,反倒趁人不注意时,偷瞄堂屋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慌乱。
“王嫂子,”苏倩元走过去,声音放得柔和,“昨日李大哥从大理寺回来后,可有异样?你们昨夜争吵,是为了什么?”
王氏猛地抬头,看见是苏倩元,哭声顿了顿,随即又放大了音量,伸手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他……他回来就疯了似的!说我跟官府说了他的事,还说要拉我垫背!我吓得躲在厨房不敢出来,今早推门就见他……他吊在梁上了啊!”
“他说你跟官府说了什么?”周正适时上前一步,官威自带压迫感,“若你什么都没做,他为何会这般猜忌你?”
王氏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眼神飘向一旁的柴房,不敢与周正对视:
“我没说啊!我什么都没说!是他自己心里有鬼,总疑神疑鬼的!”
“那他有没有说,他自己做了什么?”
苏倩元追问,目光紧紧锁着王氏的脸,不放过她一丝细微的表情。
王氏的哭声忽然停了,像是被这句话戳中了要害,嘴唇动了好几下,才带着哭腔道:
“他说了……他说什么他娘发现他跟我好,要去告官,他就……他就把他娘捂死了,藏在柴房里,还假装是痰涌死的!他说官府肯定查到了,他活不成了……”
这话像颗炸雷,院里瞬间炸开了锅。
周正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昨日那招挑拨,果然让李二乱了阵脚,竟在与王氏的争吵中泄了底。
这时,去柴房勘查的衙役快步出来,手里举着块沾着暗褐色污渍的粗布巾:
“大人!那人不是李二!李二逃了!是逃犯!”
王氏瘫坐在地上,身子一软,彻底没了声音,方才的哭喊劲儿荡然无存。
苏倩元缓步走到堂屋门口,停在门槛边未再上前,晨光照亮了她垂在身侧的指尖,那指尖轻轻蜷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她抬眸望向房梁,目光精准落在那根悬着的粗麻绳上。
那麻绳是寻常农户捆柴用的,表面粗糙带着毛刺,却在房梁的木楔上系得格外讲究。
绳结是利落的双套结,圈圈套叠得紧实,连一丝松动的缝隙都没有,末端的绳头还被人细心地压在了结下,看不出半分慌乱打结的痕迹。
更反常的是绳结的角度它恰好落在房梁中央的木楔上,与地面呈垂直状态,若真是自己上吊,慌乱间哪能精准找到这般受力点?再看麻绳下垂的弧度,紧绷得像拉满的弓,绝非一个濒死之人挣扎时能维持的规整。
她侧过身,视线掠过地面尸体,又落回那绳结上。
寻常上吊者为求速死,往往会借助蹬脚的力量,绳结难免歪斜,甚至会因挣扎导致绳结松动;可眼前这绳结,力道均匀得像是有人站在高处,特意校准了位置才系上的,既要保证绳结稳固不松,又要让尸体悬挂时保持端正,好掩人耳目。
春喜凑到她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小声道:
“小姐,这结打得也太整齐了,上次咱家捆柴火,张妈都系不了这么周正。”
苏倩元轻轻点头,没说话,只是目光在绳结与李二脖颈的勒痕间来回流转,那深可见骨的勒痕与绳结的受力方向完全对应,可李二指甲缝里的木屑,却偏偏不是来自绳结附近的房梁,反倒像是从柴房那根旧梁上蹭来的。
这处处规整的“自杀现场”,反倒比凌乱的凶案现场,更透着刻意的破绽。
周正走到她身边,低声道:
“李二逃了?那我们现在发通缉令?”
“发,全城通缉。不仅逃了还杀了人,死罪难逃咯。”说完这句话,苏倩元的嘴角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