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陶府旧邸出来,回程的马车上,一片死寂。
苏倩元、林蓉、南荣蛮,以及侍女春喜,四人默然对坐,彼时的空气中还残留着灵堂里香烛纸钱的气味,混合着一种无声的悲恸。
陶元知那明媚张扬的笑语犹在耳边,转眼间却已是天人永隔。
马车沿着青石街道缓缓前行,车内,苏倩元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出神,林蓉低头整理着衣袖,眼神空洞,南荣蛮则闭目养神,一行人刚从陶府旧邸吊唁出来,气氛沉闷得如同暴雨前的天空。
行至西市口,喧闹的人声渐渐盈耳。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笑声交织在一起,总算为这凝滞的车厢带来几分烟火气息。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吵嚷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份表面的平静。
站住!又是你这小贼!又偷我包子!这个月都第几次了!看我今天不抓你去见官爷!这年头怎么流民和乞丐这么多!一个粗嗓门的胖商贩气急败坏地叫骂着,手里还挥舞着擀面杖,臃肿的身子费力地在人群中穿梭。
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受惊的兔子般从巷口窜出,险些撞到马车上。车夫急忙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前蹄扬起,车厢内随之猛地一晃。
怎么回事?苏倩元扶住窗框,蹙眉问道。
春喜连忙掀开车帘一角察看。只见那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头发蓬乱如草,脸上满是污垢,根本看不清容貌。他手里紧紧攥着个已经冷透的包子,那包子被他捏得变了形,馅料都露了出来。他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一眼越追越近的商贩,又看了看面前的马车,目光在车旁悬挂的字旗帜上停留了一瞬,忽然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不管不顾地就往马车这边靠来。
贵人小心!护卫立即上前阻拦,将小乞丐隔在几步之外。
那商贩此时也追到近前,喘着粗气,原本怒气冲冲的模样在看清马车规制后顿时收敛。这青帷绸车、骏马雕鞍,还有那些目光锐利的护卫,分明是官宦人家的车驾。他赶紧将擀面杖藏在身后,点头哈腰地道歉:惊、惊扰贵人了!实在对不住,是这小乞丐手脚不干净,三天两头来偷包子,小人一时气昏了头,这才......
商贩说着就要去揪那小乞丐的衣领,却被春喜出声制止:且慢。
小乞丐趁机又往马车边靠了靠,一双在黑乎乎的小脸上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车厢方向。
车内的苏倩元被这变故惊动,又正值好友新丧心头悲悯,听闻只是偷了个包子,便生出几分不忍。她轻轻牵开一侧的遮帘,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罢了,不过是个包子,何必为难他。”说着,示意春喜递出一锭不小的银子,“这钱抵他的包子钱,余下的也算补偿,此事就此作罢,莫要报官了。”
商贩接过沉甸甸的银子,顿时喜笑颜开,连声道谢,哪里还顾得上小乞丐。
然而,那小乞丐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原地,仰头看着马车里的苏倩元,嘴里发出“啊啊”的急切声响,原来是个哑巴。他蓬头垢面,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此刻充满了焦急,双手不停地比划着,似乎想表达什么。
苏倩元本就觉得他方才直冲“苏”字旗帜而来的举动有些奇怪,此刻见他这般情状,疑心更起。她微微蹙眉,耐着性子温声道:“你别急,慢慢比划,可是还有别的事?”
小乞丐见她们似乎愿意听,更加激动。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已经冰冷的包子塞进怀里,然后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一般,从怀中最贴身的地方,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极其破旧的匕鞘,皮质已然开裂磨损,边缘毛糙,显得破烂不堪。
然而,就在那破旧的匕鞘之上,却镶嵌着一颗殷红如血的宝石!那独特的色泽,那熟悉的镶嵌方式……
苏倩元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南荣蛮。
几乎是在同时,一直闭目沉默的南荣蛮也霍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那颗红宝石上,身体瞬间绷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剧痛!这分明就是她赠予陶元知的短刃“赤霜”的刀鞘!可赤霜应当随元知一同葬身越祈才对,怎会只剩下一个空鞘,出现在京城一个小乞丐手中?
电光火石间,苏倩元心中已是百转千回。她面上不动声色,只飞快地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春喜。
春喜跟随苏倩元多年,最是机敏,立刻心领神会。她上前一步,声音清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对着那尚在懵懂的商贩道:“店家,这小乞丐偷窃的恐怕不止是包子。他手中这匕鞘,乃是我家二小姐心爱之物,前些日子不慎遗失,正四处找寻呢。没想到竟是被他偷了去!”
她说着,又拿出一锭银子塞给商贩,语气放缓了些:“今日多谢店家帮我家抓住了这小偷,这锭银子是酬谢。人,我们就带回去细细盘问了。”
商贩看着手里又多出来的一锭银子,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和丰厚的报酬砸晕了头,哪里还有异议,忙不迭地点头哈腰:“是是是,贵人请便,小人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春喜不再多言,示意一旁的护卫。护卫会意,上前看似押解,实则迅速地将那还在焦急比划的小乞丐带上了马车后方的随行车辆。
马车重新启动,车轮再次滚动。只是这一次,车内的死寂已被一种极度紧绷、混杂着震惊、疑惑与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希望所取代。南荣蛮死死盯着苏倩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那鞘……”
苏倩元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穿透晃动的车帘,望向未知的前路。
“回府再说。”苏倩元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