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倩元刚刚才掀开门帘踏进院,一股寒意便顺着门缝钻了进来。春喜早已候在廊下,见状连忙捧着刚温好的姜汤迎上来,眉头却拧成了个疙瘩。
“小姐快暖暖身子,这秋雨下得突然,仔细着了凉。”她将白瓷碗递到苏倩元手中,语气里满是关切,却掩不住眼底的困惑。
等自家小姐接过姜汤小口啜饮着,春喜终于忍不住开口:“小姐,您往日在外面广结善缘,我都懂。可先前您让王姑娘改扮成我的模样,定期混进宫去给那位号脉,这事我就揣着满肚子疑问——咱们躲还躲不及,怎的咱们偏要往那吃人的深宫里凑?”
她见苏倩元没说话,只是低头吹着姜汤的热气,又追问道:“还有纸坊的事!小姐你让林蓉姑娘把收集到的那些账册明细整理好,写成字条放在箭上送出去给他们,可那字里行间全都是威胁。可我实在想不通,咱们拿着这些证据,去朝堂上跟大人说好话,把那些人办了多干脆?您反倒要留着他们,让他们继续这般提心吊胆的,这到底是图什么呀?”
苏倩元喝尽碗底最后一口姜汤,温热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满身寒意。她将瓷碗递给春喜,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上的银镯子——那是南荣蛮先前送她的,镯面上的缠枝莲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院角的梧桐叶被风吹落,枯黄的叶片在青石板上轻轻翻滚。她望着那片落叶出了神,声音轻得像风:春喜,你可记得去年深冬,咱们在院子里设陷阱捉麻雀的事?那会儿估摸着是刚刚才下过雪,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
春喜一怔,努力地再回想着:记得的。小姐那会儿还在病中,整日整日的就闷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老夫人怕您闷坏了,特意准许我们在后院设陷阱玩儿呢。
是啊。苏倩元的目光悠远,仿佛穿过时光看到了那个雪后的清晨,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发现,若是直接去追,麻雀一下子就飞走了。它们机警得很,稍有动静就扑棱着翅膀逃得无影无踪。
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春喜:可若是先在院子里撒些谷子,让它们放松警惕,看着它们一只接一只地飞下来啄食,再慢慢收紧网口,反而能一网打尽。
春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又蹙起眉头:小姐这个比喻奴婢明白了。可眼下这事,终究不是捉麻雀那样简单。这样拖着,岂不是给了他们喘息的机会?万一他们趁机销毁证据,或是暗中勾结……
喘息?苏倩元轻轻摇头,唇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意,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还有转圜的余地。你可知道,人在绝望时会拼死一搏,可在希望尚存时,反而会畏首畏尾。他们现在每日都在猜测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互相猜忌,彼此推诿,这样的局面,比直接撕破脸对我们更有利。
她缓步走到廊下,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梧桐叶:这些人啊,就像这秋日的落叶,看着还在枝头摇曳,其实早已失了根基。我们要做的,不是一阵风把它们全都吹落,而是让它们一片接一片地,在不知不觉中零落成泥。
春喜跟上前来,替她拢了拢披风:可是小姐,这样步步为营,您太辛苦了。
苏倩元转头看向春喜,眼神温和了几分:若是我们现在就去朝堂上说话,把这些人一举扳倒,表面看是帮了南荣蛮,实则是害了她。新补上来的人,定会重新查探前因后果,到时候南荣蛮的处境反而更加危险。再者,若是我们散出去对她友好的风声,那些盯着她的人只会更警惕,说不定会提前动手。
她轻轻捻着手中的梧桐叶,叶片在她指间碎裂: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的痛快,而是长久的安稳。让那些人继续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让他们把所有心思都用在自保上,这样才是对南荣蛮最好的保护。
春喜静静地听着,终于彻底明白了小姐的良苦用心。原来这看似迂回的手段,实则是最稳妥的守护。
提到陶元知,苏倩元的声音顿了顿,指尖攥紧了些,银镯子硌得生疼:“陶元知的事已经够让我后悔了。那时若不是我没有能力改变她的命运,佩玖不至于命丧黄泉。”
她的话戛然而止,夜色里只余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我不能让南荣蛮重蹈覆辙。”苏倩元抬起头,目光坚定,“如今这般让他们保持着恐慌,像被猫盯着的耗子,他们才没心思去查别人,只会一门心思遮掩自己的尾巴——这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春喜站在原地,看着自家小姐望着院角的背影,忽然想起先前王姑娘回宫后说的话——宫里那位近来气色好了许多,不仅夜里能安睡了,连御膳房送去的膳食也敢多动几筷子。宫里的眼线也少了些,据说是几位大人互相猜忌,撤回了各自安插的人手。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小姐的每一步,都藏着旁人看不懂的谋算。那些看似迂回的手段,那些看似冒险的举动,原来都是为了织就一张细密的网,将想要保护的人护在中央。
“小姐……”春喜声音有些哽咽,她走上前,轻轻替苏倩元拢了拢披风,“奴婢还是读书太少了,竟到现在才明白您的苦心。那往后纸坊的消息,奴婢也帮着林蓉姑娘整理,定不给您添乱。”
苏倩元回头冲她笑了笑,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几分释然:“你读书不少啦,有些时候你比我更加聪明;有你们在,我才敢这般放手去做。这盘棋才刚刚开始,我们要走的,还远着呢。”
春喜重重地点点头,主仆二人站在庭院中。远处传来更鼓声,一声接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博弈敲响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