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荣蛮猛地旋身,她一把揪住苏倩元的衣襟将人抵在廊柱上,眼底燃着焚天烈火:是!我疯了!从看见赤霜匕鞘开始,从莫北吞金明志那一刻就疯了!她齿缝间沁着血气,你要我如何冷静?看着她陶家祖坟被掘,忠骨曝于荒野?!
苏倩元反手扣住她腕骨,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所以你要拖着南诏十万将士陪葬吗?她猛地将南荣蛮扯近,气息灼烫地喷在她脸上,登闻鼓?你以为金銮殿上那些老狐狸会听你哭诉?王崇宪只需轻飘飘一句南荣氏与叛将勾结,明日你麾下副将的人头就会挂在辕门上!
那就让他们来!南荣蛮挥臂震开她,腰间长刀铿然半出鞘,我南荣军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可陶家军曾是猛虎!苏倩元嘶声喝断,泪水猝然砸落,现在呢?乱葬岗的乌鸦正啄食着他们的眼珠!你要让南诏也变成第二个越祈?让你南荣家辛辛苦苦带出的女郎们,死无全尸还要背千古骂名?!
“佩玖也是我的好友!”苏倩元的声音带上了哽咽,她用力抓住南荣蛮的手臂,指节泛白,“我们是互通过小字的知己!我比任何人都想为她洗刷冤屈!但阿蛮,我们不能这样硬闯!这是拿你南荣家满门和麾下数万将士的性命去赌一个几乎必输的局面!”
“那你要我等什么?等时机?等那虚无缥缈的证据自己送上门来?”南荣蛮一把挥开她的手,语气讥诮而悲凉,“等到世人彻底遗忘陶家的冤屈,等到佩玖的名字彻底钉在耻辱柱上?我做不到!”她霍然转身,背对着苏倩元,肩背绷紧如拉满的弓,“我南荣蛮行事,但求问心无愧,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上一闯!”
“阿蛮!”
当日下午,一封以火漆密印、措辞似剑的奏章,还是由南荣蛮亲手掷入了通政司的铜匦。她没有选择震动天下的登闻鼓,但这封密奏,其威力却不亚于一道惊雷直劈太和殿的穹顶!
奏章之内,字字泣血,句句诛心。它不仅直指越祈督主王崇宪构陷忠良、残害陶氏满门,更详述了陶家军被调离、府邸遭内外夹击的血腥细节,甚至隐晦地暗示了朝中或有更高层的势力为其张目。这已非简单的弹劾,而是一篇用忠魂之血写就的檄文,一把狠狠掷向帝国最深处脓疮的利刃!
这封密奏,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朝堂湖面下引爆了一颗千斤巨石。刹那间,狂澜骤起!
各方势力闻风而动,议论如沸。一些与陶家或有旧谊、或心存公义的官员震惊于这骇人听闻的隐情,在值房中扼腕叹息,暗中唏嘘忠良蒙冤;而更多王崇宪的党羽、或是惧怕朝局动荡牵连自身者,则立即跳脚,斥责南荣蛮“无端攀诬封疆大吏”、“居心叵测,动摇国本”,奏请皇帝严惩此“狂悖之徒”。
然而,真正身处权力漩涡中心的几股强大势力,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这场政治风暴来临前那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内阁的灯火彻夜未熄,几位阁老面前摆着抄录的奏章副本,沉默地对坐,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各方派出的密探像幽灵一样在京城街巷中穿梭,将收集到的每一丝风声火速传回。
茶馆酒肆之中,虽无人敢高声明言,但“陶家”、“通敌”、“南荣将军”、“越祈王督主”这几个词,已如同带着火星的毒絮,成为所有窃窃私语里无法回避的焦点。一种山雨欲来、黑云压城的窒息感,笼罩了整个京城。
这股由南荣蛮亲手掀起的滔天巨浪,已不再是任何人能够轻易平息的了!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几道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京城几处宅邸之外。那是白日里议论此事最为活跃、言辞最为刻薄,直指南荣蛮“其心可诛”的几位官员府邸。
“咻——咻——咻——”
几声轻微的破空之响后,几支尾部绑着布条的弩箭,精准无比地钉在了这些官员寝卧的窗棂之上,或者直接射穿了他们床榻边的帷帐。箭簇入木三分,尾羽微颤。
没有伤人,但足以让所有收到这份“夜礼”的人,从睡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兵部尚书李崇远在看清纸条内容的瞬间。他猛地将纸条拍在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混账!三年前军粮调配的细节,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老爷,这、这是...管家战战兢兢地捧着那支弩箭。
查!给我彻查!李崇远一把夺过弩箭折断,府里必定有内鬼!所有接触过军务文书的下人,一律严刑拷问!
与此同时,吏部侍郎府邸更是乱作一团。
岂有此理!王侍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窗外对护卫长怒吼:三更半夜被人把箭射到卧榻之侧,你们都是死人吗?!
护卫长跪地请罪:大人恕罪,对方身手极为了得,巡夜弟兄们都没发现...
闭嘴!王侍郎一把扯下箭上的纸条,待看清内容后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上面赫然写着他去年收受地方官员贿赂的明细,连银两数目、存放钱庄都一清二楚。
这...这怎么可能...他顿时冷汗涔涔,急忙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烧毁,压低声音道:立即去查,最近都有谁进出过书房!特别是整理文书的小厮,一个都不能放过!
最惊恐的当属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明达。他看着纸条上永州盐税四个字,双手不住颤抖。五年前他在永州督办盐政时贪墨的证据,本以为早已销毁干净...
来人!他强作镇定,却掩不住声音里的慌乱,把府里所有下人都集中到前院,今晚谁也不准出入!还有,立即去查查永州来的那几个旧部,看他们最近和什么人来往!
这一夜,数位大臣府邸灯火通明,查问声、哭诉声不绝于耳。每个人都以为箭矢是冲着自己最隐秘的罪证而来,却不知这一切都源于他们白日里对陶家案的妄议。
而始作俑者,此刻正站在城南一座高楼的飞檐上,注视着各府的骚动。夜风吹起她的衣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