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养心殿的金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瑾与周正被内侍急召入宫,二人步履匆匆地穿过重重宫阙,神色肃穆地来到养心殿内。待最后一名内侍躬身退出,殿门缓缓关闭落锁,方才还病容憔悴的皇帝竟一改虚弱之态,从龙榻上利落地坐起身来。
爱卿啊,皇帝揉了揉因长期佯装而略显僵硬的面容,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与难以掩饰的疲惫,我还要装多久啊?为了演得逼真,朕硬生生喝了番茄汁,还在帕子上提前放了点血,他们倒是都相信朕病入膏肓了。说着,他从枕下取出一方沾着的绢帕,随手丢在案几上,嘴角带着无奈的笑意。
苏瑾与周正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苏瑾上前一步,迟疑片刻后压低声音道:陛下再忍耐些时日。快了,朝中大臣基本上我们已经换过一批人了,只是宰相在军中的几个关键位置,还需徐徐图之,以免打草惊蛇。
周正捋须补充道:禁军副统领昨日已被我们的人替换,九门提督也即将告老还乡。只待时机成熟,便可收网。
皇帝轻叹一声,摸了摸空瘪的腹部,苦笑道:朕已经很久没吃饱了…每次用膳都要装作食欲不振,实在难熬。前日御膳房呈上的红烧肉,朕只能眼睁睁看着被撤下去。说着,他竟从袖中摸出一块糕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神情。
苏瑾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却仍躬身劝谏道:陛下慎之,万一被人瞧见……
放心,皇帝三口两口用完糕点,拭了拭嘴角,朕自有分寸。只是这装病的日子,当真比批阅奏折还要累人。
是了是了,陛下辛苦了。两位重臣齐声应道。
皇帝看着两名心腹,又叹了口气,眉宇间浮现几分愧疚,待会儿你们出去记得抚慰一下南荣家的。唉,骗她们生病我都不晓得怎么办,老脸往哪搁啊?
与此同时,苏府内。
午后暖阳斜照进花厅,苏倩元正在查看账册,见到来者是南荣蛮的副将,不由得微微一怔。她方才明明亲眼看着父亲被宫里的内侍匆匆请走,这才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为何阿蛮也派人前来?这接二连三的宫中传召,让她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将军命末将传话,副将压低声音,神色肃穆,宫中恐有变故,请苏姑娘万事小心。
苏倩元心头一紧,正要细问,却听副将又道:苏大人今日是以家人病重为由告假休沐,这才得以避开众人耳目入宫。
这番话让苏倩元愈发困惑。她蹙起秀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家中分明无人患病需要照料。虽说她前些日子因操劳过度确实憔悴了些,但经过这几日调养,身子早已无碍。父亲为何要以此为借口?莫非……
她忽然想起父亲离去时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当时只道是寻常关切,如今细想,难道其中似乎另含深意?父亲临行前特意嘱咐她今日莫要外出,莫非早就料到宫中会有所动作?
有劳将军挂心。苏倩元稳住心神,对副将微微颔首,还请转告将军,苏家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待副将离去,苏倩元独自立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在晚风中摇曳的梧桐,斑驳的树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心中疑云密布。父亲与阿蛮相继被召入宫,一个称病,一个凯旋,这看似巧合的安排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玄机?朝堂上的暗流,似乎正悄然涌向苏家。
她披上外衫,悄然来到纸坊。夜色中的纸坊依旧灯火通明,工匠们正在赶制一批紧急订单。苏倩元走过熟悉的廊道,看着那些跟着她辛苦打拼多年的人们——有从战乱中救下的孤儿,有被大家族排挤的庶女,更有因战伤残却在此重获新生的老兵。这里不仅是她的产业,更是无数人的安身立命之所。
她推开内院的门,这里是她另一个家。林蓉正在灯下核对账目,抬头时眼中满是关切;恍惚间,她仿佛又看见陶元知坐在窗边擦拭佩剑,转头对她展露爽朗笑容。还有福禄寿禧四个人,那四个爱钱如梦却重情重义的男人,此刻正在后院清点刚运到的原料。
小姐,这么晚怎么来了?林蓉放下账本迎上来。
苏倩元环视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每一处都镌刻着她们并肩作战的痕迹。为了保住这儿的一切,为了守护这些重要的人,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渐渐清晰。
无忧,她轻声开口,眼神却异常坚定,是时候启动计划了。
林蓉闻言神色一凛,随即会意点头。这个她们暗中筹备多年的计划,终于到了启用的时刻。
她快步走入内室,从暗格中取出一只紫檀木盒。这木盒做工精巧,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正是那日苏倩元从灵堂回来后交给她的那个。
小姐,林蓉将木盒轻轻放在案几上,我们要的答案,或许就在这里。
苏倩元凝视着木盒,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第一次落水后,头疼欲裂的那个夜晚。在恍惚间,她强撑着病体写下了四个锦囊,交给春喜保管。
若我觉得有需要时,便给我一个。当时她是这样嘱咐春喜的。
第一个锦囊在画眉死前用掉了,里面装着慈母心三字,让她看清了后宅争斗的真相。第二次姨娘设计陷害时,她选择将计就计,那个锦囊至今未动。
苏倩元一直困惑,当初病中的自己为何会写下这些锦囊。此刻,当她打开林蓉递来的木盒,看到里面整齐排列的四个锦囊旁,还放着一封泛黄的信笺时,终于明白了。
信上是她自己的笔迹,却带着几分陌生的锋芒:
见字如晤。若你打开此盒,说明局势已到危急存亡之秋。这四个锦囊,是破局之策,亦是自保之道。记住,苏家的命运,不该系于一人之身。
苏倩元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锦囊,终于明白——当年的落水并非意外,而这场筹谋,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