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的晨雾还没散,青石板路沾着露水,踩上去“咯吱”响。林穗刚把裁缝铺的木门推开一条缝,铜铃就“叮铃”晃了一下,声音却比往常沉了些,像裹了层湿棉絮。她伸手摸了摸铜铃,指尖触到一丝凉意——明明是初秋的暖阳天,铃身却凉得像浸过井水。
“穗丫头,早啊!”王师傅提着菜篮子从对面杂货铺出来,手里还攥着个刚买的芝麻烧饼,“今儿个铜铃声不对啊,是不是轴卡着了?”
林穗踮脚看了看铜铃的挂轴,没积灰也没生锈,铜片亮得能映出人影:“不知道呢,昨晚关门前还好好的。”她把“重新开张”的木牌扶正,木牌上的缠枝莲被露水打湿,红丝线显得更艳,像渗了血。
周屿抱着蓝布偶跑过来,布偶后背的太阳纹样沾了片银杏叶,淡青色丝线轻轻抖了抖,把叶子扫落在地。“林穗姐姐!爷爷让我送豆浆来!”他把保温桶往柜台上放,布偶放在旁边,纽扣眼睛突然亮了亮,往巷口的方向瞟了一眼。
林穗刚倒出豆浆,就听见巷口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是皮靴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在老巷里格外刺耳。老巷里住的都是老街坊,穿皮鞋的都少,更别说这种亮得反光的黑色皮靴。
她抬头望去,巷口站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个子很高,风衣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他手里拎着个深棕色的皮箱,皮箱表面有层淡淡的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男人的目光扫过老巷的门牌,最后落在“苏记裁缝铺”的木牌上,脚步顿了顿,往这边走来。
铜铃突然“叮铃”响了,这次响得急促,像是在警告。聚魂帕荷包从缝纫机旁飘起来,缠枝莲纹样泛着淡青色的光,帕角的丝线轻轻抖着,往男人的方向指了指。
“这是……”林穗伸手按住荷包,指尖能感觉到帕子里苏玉的气息在波动——不是害怕,是警惕。
男人走到铺子门口,停下脚步。他摘了墨镜,露出双深褐色的眼睛,眼尾有点上挑,看人的时候带着股审视的意味。“请问,这里是苏记裁缝铺?”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像是长时间没说话。
林穗点头:“是,您要做衣服?”
男人没回答,目光落在缝纫机旁的布老虎上,布老虎的纽扣眼睛突然暗了下去,尾巴上的丝线往荷包底下缩了缩。“我找一块布。”他顿了顿,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张照片,递了过来,“米白色的方帕,帕角绣着缠枝莲,中心有个‘玉’字。”
林穗的指尖猛地一僵——他说的是聚魂帕!她攥紧荷包,帕子里的淡青色丝线缠上她的手腕,苏玉的声音轻轻飘出来:“别给他看,他身上有‘织怨’的气息。”
“织怨?”林穗心里咯噔一下,上次张万山的怨布就是“织怨”,难道这人跟张万山有关?
她把照片推回去,脸上尽量装作平静:“没见过这种帕子,老巷里做布帕的少,您去前面的布艺店问问?”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攥着荷包的手上,嘴角勾了勾:“你手里的荷包,布料和我说的帕子一样。”他往前凑了凑,风衣上飘来一股淡淡的味道——不是灰尘味,是染料的味道,和纺织厂染缸里的酸腐味有点像,但更浓,更腥。
周屿突然把蓝布偶抱在怀里,布偶的纽扣眼睛亮得发蓝,往男人的皮箱方向瞟了一眼:“你皮箱里装的是什么?”
男人的脸色沉了沉,伸手按住皮箱的锁扣:“小孩子别多问。”他重新看向林穗,语气冷了些,“我知道聚魂帕在你这,苏玉的本命纤维织的,能聚伪影魂的气息。”
“你是谁?”林穗站起来,挡在周屿前面,聚魂帕荷包飘到她胸前,缠枝莲纹样亮得更明显,“你怎么知道苏玉和聚魂帕?”
男人没回答,从皮箱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半块黑色的碎布——碎布边缘很整齐,像是被剪刀剪过,布面上缠着一缕极细的黑丝线,和上次织机里残留的一模一样!
“这是……织怨布的碎片!”林穗的声音发颤,帕子里的苏玉气息突然变得急促,丝线缠得她手腕发紧。
男人把木盒合上,放回皮箱:“我叫沈砚,是‘织怨司’的人。张万山的织怨没彻底散,那缕黑丝线是‘怨根’,藏在老巷的某个地方,聚魂帕能引它出来。”
“织怨司?”林穗从没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什么地方?”
沈砚的目光扫过铺子里面,落在染着淡青色丝线的缝纫机针杆上:“专门处理‘织怨’的组织,苏玉当年的事,我们有记录。”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我不是来抢聚魂帕的,是来帮你们彻底除了那缕怨根,不然过不了多久,张万山会借着怨根重新织出怨布。”
聚魂帕荷包突然飘到沈砚面前,缠枝莲纹样碰了碰他的风衣。苏玉的声音飘出来:“他没说谎,但他身上有‘活怨’——不是他的,是他皮箱里的东西带的。”
“活怨?”沈砚挑了挑眉,像是没想到苏玉的影魂能出来说话,“你是苏玉?”
荷包点了点,淡青色丝线缠上沈砚的手腕,他没躲,任由丝线绕了两圈。“皮箱里是‘织怨锭’,当年张万山没来得及用的,里面裹着三缕影魂,都是纺织厂当年失踪的工人。”苏玉的声音带着点冷,“你带这个来老巷,想干什么?”
沈砚的脸色变了变,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证件,递了过来:“织怨司的工作证,我是来销毁织怨锭的,但需要聚魂帕引怨根,不然织怨锭里的影魂会被怨根引出来,到时候更麻烦。”
林穗接过证件,上面有个银色的印章,刻着“织怨司”三个字,照片上的沈砚没戴墨镜,表情严肃。她抬头看了看荷包,苏玉的丝线轻轻晃了晃,像是在说“可信”。
“那织怨锭……”
“在皮箱里,锁着呢。”沈砚把皮箱放在柜台上,“我需要在铺子里待两天,怨根对聚魂帕的气息最敏感,晚上会出来。”
周屿抱着蓝布偶凑过来,布偶的纽扣眼睛碰了碰皮箱,突然亮了亮:“里面的影魂在哭。”
沈砚的脸色暗了暗:“是,被织怨锭缠了几十年,早就没力气了。”他打开皮箱,里面果然放着个黑色的锭子——比普通的纺锭粗些,表面缠着密密麻麻的黑丝线,丝线里隐约能看见三缕淡白色的影子,在轻轻晃动,像是在求救。
聚魂帕荷包飘过去,缠枝莲纹样碰了碰织怨锭,锭子上的黑丝线突然卷了起来,往荷包上缠。苏玉的声音急促起来:“快关上!怨根在附近,它感觉到织怨锭了!”
沈砚赶紧合上皮箱,锁扣“咔嗒”响了一声。铜铃突然“叮铃”响了,这次响得又脆又急,巷口的银杏叶突然被风吹得往铺子门口飘,叶子上沾着缕极细的黑丝线——和织机里残留的一模一样!
“怨根来了!”林穗大喊,聚魂帕荷包突然展开,十八根丝线织成网,往门口的黑丝线罩去。可那丝线像有眼睛似的,突然往回退,钻进旁边的墙缝里,不见了踪影。
沈砚追到门口,往墙缝里看了看,眉头皱起来:“跑得真快,看来它在老巷里待了不少日子,已经熟悉地形了。”
林穗低头看了看荷包,帕子上的缠枝莲纹样暗了下去,苏玉的声音有些疲惫:“它在吸食老巷的‘念力’——老巷里的人对苏记的念想,对我的念想,都是它的养料。再这样下去,老巷的念力会被吸光,到时候伪影魂的气息也会散。”
周屿抱着布偶,布偶的纽扣眼睛暗了暗:“那怎么办?苏玉姐姐会不会消失?”
沈砚转过身,脸色严肃:“明天晚上,月圆的时候,怨根的力量最强,也最容易被引出来。到时候用聚魂帕织网,我用织怨司的‘破怨针’扎它,再把织怨锭里的影魂放出来,让它们带着怨根的气息去‘归魂路’,这样就能彻底除了它。”
林穗点了点头,把荷包挂回缝纫机旁:“那这两天,织怨锭就放在铺子里?”
“嗯,铺子里有聚魂帕的气息,怨根不敢轻易来。”沈砚把皮箱放在柜台底下,用布盖好,“对了,老巷里有没有废弃的织机?或者和纺织厂有关的旧东西?怨根喜欢藏在有‘织痕’的地方。”
林穗想了想:“纺织厂的旧址已经封了,老巷里只有王师傅家有台旧纺车,还是他太爷爷传下来的。”
“纺车?”沈砚眼睛亮了亮,“明天去看看,纺车也是‘织具’,很可能藏在那。”
铜铃又“叮铃”响了,这次响得很轻,像是松了口气。聚魂帕荷包的缠枝莲纹样轻轻动了动,苏玉的声音飘出来:“今晚别关铺子门,留条缝,我引点老巷的念力进来,给聚魂帕补补力气。”
林穗应下来,看着沈砚把皮箱盖好,心里却有点不安——沈砚身上的“活怨”虽然淡,但总让她觉得不对劲,还有他说的“织怨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傍晚的时候,王师傅送来了晚饭,听说沈砚是来帮着除怨根的,特意多做了两个菜。“那纺车啊,在我家后院的柴房里,都快发霉了。”王师傅喝了口酒,“明天我带你们去看,不过那纺车邪性得很,去年我孙子碰了一下,手就肿了好几天。”
林穗心里咯噔一下:“肿了?是不是像被丝线缠过?”
王师傅点头:“可不是嘛!手上红了一圈,像被绳子勒的,涂了药膏才好。”
沈砚放下筷子:“那纺车肯定有问题,怨根说不定就藏在纺车的锭子里。”
晚饭后,沈砚在铺子里搭了张行军床,林穗把聚魂帕荷包放在枕边,帕子里的淡青色丝线缠上她的手腕,像是在守着她。周屿抱着蓝布偶回了家,临走前,布偶的纽扣眼睛往柜台底下的皮箱瞟了一眼,亮了亮。
夜深了,老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银杏叶的“沙沙”声。铺子门留了条缝,月光从缝里照进来,落在缝纫机上。聚魂帕荷包飘起来,帕角的丝线往门外伸去,像在收集什么。
突然,柜台底下的皮箱“咔嗒”响了一声,锁扣轻轻动了动。皮箱里的织怨锭发出淡淡的黑光,锭子上的黑丝线慢慢往外钻,往门缝的方向爬去——不是往怨根的方向,是往铺子里的聚魂帕飘去!
聚魂帕荷包突然亮起来,缠枝莲纹样挡住黑丝线,苏玉的声音急促起来:“沈砚!织怨锭在吸聚魂帕的气息!”
沈砚从行军床上惊醒,猛地扑到柜台前,按住皮箱。可皮箱里的黑光越来越亮,锁扣“咔嗒”一声开了,织怨锭从里面滚出来,落在地上,锭子上的黑丝线像蛇似的,往聚魂帕缠去!
“不好!”沈砚掏出一把银色的针——是破怨针,往织怨锭扎去。可黑丝线突然炸开,往他的手缠去,沈砚的手被缠得通红,破怨针掉在地上。
聚魂帕展开织网,往织怨锭罩去,十八根丝线亮着淡青色的光,缠住黑丝线。苏玉的影子从帕子里飘出来,手里握着本命布剪刀,往织怨锭剪去:“这不是普通的织怨锭!里面裹着张万山的一缕残魂!”
剪刀刚碰到织怨锭,锭子突然发出“滋啦”的声音,黑丝线里飘出张万山的声音,带着冷笑:“沈砚,你以为带我的织怨锭来老巷,就能引出怨根?我早就把残魂藏在锭子里,等的就是聚魂帕的气息!”
“张万山的残魂?”沈砚脸色大变,“织怨司的记录里,你已经魂飞魄散了!”
“魂飞魄散?”张万山的声音更狂,“我用织怨锭裹了三缕影魂,又吸了老巷的念力,怎么可能散!等我吸了聚魂帕的气息,再和怨根合在一起,就能织出真正的不灭身!”
织怨锭突然滚到缝纫机旁,黑丝线缠上针杆上的那缕黑丝线——正是之前留下的怨根!两缕丝线合在一起,突然变得又粗又黑,往聚魂帕的网缠去!
苏玉的剪刀剪在黑丝线上,却只剪断了几根,丝线反而缠上剪刀,往她的影子缠去:“穗穗!用你的血!你的血能暂时压住织怨!”
林穗赶紧咬破指尖,血滴在聚魂帕上,淡青色的网突然亮起来,黑丝线被血烫得“滋滋”响,往后退了退。沈砚捡起破怨针,往织怨锭的中心扎去:“破怨针能扎散残魂!”
针刚扎进去,织怨锭突然炸开,黑丝线漫天飞舞,张万山的惨叫声响起来:“不可能!你们毁不了我的残魂!”
可就在这时,巷口传来“咯噔咯噔”的脚步声,是周屿抱着蓝布偶跑来了,布偶的纽扣眼睛亮得发蓝,往漫天的黑丝线照去:“苏玉姐姐,用布偶的抗咒纤维!”
布偶胸口的破洞处飘出淡蓝色的丝线,缠上聚魂帕的网,网突然变得更亮,黑丝线被蓝光和青光裹住,慢慢往织怨锭的碎片聚拢。张万山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彻底消失,黑丝线化作黑灰,落在地上。
织怨锭的碎片里,三缕淡白色的影魂飘出来,往门缝的方向飞去——是归魂路的方向。沈砚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手背上的红印还没消。
苏玉的影子落在布偶上,声音疲惫:“幸好周屿来了,不然这次真的麻烦。”
周屿抱着布偶,喘着气:“我听见布偶在哭,就跑来了。”
林穗捡起地上的聚魂帕,帕子上的缠枝莲纹样暗了不少,十八根丝线也有些松散。“沈砚,你到底知道多少?”她看着沈砚,语气严肃,“织怨司的记录里,是不是还有没说的事?”
沈砚抬头,眼神有些复杂:“织怨司里,有张万山的旧部……他们一直在找聚魂帕,想重新织出怨布。我这次来,不仅是为了除怨根,也是为了保护你和聚魂帕。”
林穗愣住了,聚魂帕荷包飘到她手里,缠枝莲纹样轻轻碰了碰她的指尖,像是在安慰。老巷的月光从门缝里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黑灰上,慢慢消失不见。她突然觉得,张万山的事,远远没结束,而这个沈砚,带来的不仅是帮助,还有更多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