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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楼,夜风一吹,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是因为冷,而是心里那股子后怕和面对未知的紧张劲儿还没过去。刚才镜子里的灰影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像用刻刀凿进去了一样。眼花?骗鬼呢。手机屏幕都能成那鬼东西的通道,镜子凭什么安全?这操蛋的世界,基本物理法则都快成摆设了。

程野走在我身边,存在感低得像一道影子,但他身上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在这夏夜闷热的空气里,反而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让我那颗七上八下的心稍微落了点地。他那只透明的手臂垂在身侧,我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瞟了好几眼,心里堵得跟塞了团湿棉花似的,又沉又闷。这代价……他妈的一次比一次吓人。

“喂!林远!这儿!” 陈默的声音从小区门口他那辆破吉普旁边传过来。他靠车门站着,手里拎着个贼亮的强光手电,正兴冲冲地朝我招手。等他视线扫到我身边还跟着个陌生面孔时,那笑容立马卡壳,换上了毫不掩饰的懵逼和好奇。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感觉像是牵着一头从博物馆里跑出来的、濒危且危险的史前生物逛菜市场。“程野。我……朋友。”我介绍道,感觉“朋友”这俩字从我嘴里说出来都带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他对这类事情也挺感兴趣的,一起过来看看,不介意吧?” 这借口烂得我自己脚指头都在鞋里抠紧了。

陈默上下下下地打量着程野,眼神跟探照灯似的。程野就那么安静地站着,路灯昏暗的光线照在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那双灰白的眸子更是显得瘆人。他今天套了件我找出来的深色连帽衫,帽子遮了小半张脸,算是削弱了点直接的非人冲击感,但那份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异样感,就像白米饭里混了颗钢珠,硌硬得明显。

“哦……你好,我是陈默,林远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起的发小。”陈默下意识伸出手,随即可能觉着程野不像会跟他握手寒暄的主儿,又尴尬地缩回去,在自己那头乱毛上挠了挠,“行啊!人多热闹!人多胆子肥!哥们儿一看就不是俗人!上车说上车说!”

钻进车里,一股子混合了机油、汉堡残渣和劣质古龙水的味儿扑面而来,这很陈默。程野坐副驾,我窝在后排。陈默一边把那破车开得跟拖拉机似的轰鸣着蹿出去,一边嘴就没停过,唾沫横飞地开始分享他的“重大发现”。

“我跟你们说,西区那栋老破楼,就我上次跟你提过那邪门地儿,最近可是热闹他妈给热闹开门——热闹到家了!”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激动地比划,车子在路上画着轻微的S形,“‘怪谈社’论坛上好几个哥们儿现身说法了,都说最近半夜,明明整层楼都空着,愣是能听见里面有脚步声,嗒,嗒,嗒,不紧不慢的,听得人脊梁骨发凉!还有更绝的,好几户都说家里没人,水龙头自己能拧开,哗啦啦放水,过一会儿又自己关上!你说邪不邪?”

水龙头……自己开关……我心里一沉,看向副驾的程野。他头微微偏向车窗,灰白的眸子映着窗外流水般滑过的霓虹,那些绚烂的光影落在他眼里,就跟石头沉进死水潭一样,激不起半点波澜。他像是在看风景,又好像什么都没入他的眼。

“还有更玄乎的,”陈默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试图制造气氛,但因为太兴奋,效果跟讲鬼故事逗乐似的,“三楼东户,那家老人不是刚走没多久吗?他家朝北那个窗户,玻璃外面,每天晚上准点出现几个湿漉漉的小手印!巴掌大,清清楚楚!邻居一开始以为是哪家熊孩子恶作剧,给擦了,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天晚上,原样,又出现了!擦多少遍都没用!”

水渍手印……小孩的……我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了一下,又看向程野。他依旧没什么反应,但放在膝盖上的、那只完好的左手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镜像寄生体。” 程野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块冰砸进嘈杂的车厢,瞬间把陈默的喋喋不休给冻住了。“喜欢潮湿……阴暗。模仿……声音,形态。尤其是……亲近的人。”

陈默吓得手一抖,车子猛地晃了一下,他赶紧扶稳方向盘,透过后视镜惊悚地看着程野,眼睛瞪得溜圆:“卧槽!哥们儿你……你行家啊!镜像寄生体?这名字听着就专业!比论坛上那帮人瞎扯的‘水鬼’、‘地缚灵’高大上多了!”

我手心有点冒汗,赶紧打圆场:“程野他……平时就爱钻研这些,古籍啊,民俗传说啊,懂得比较多。”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

“牛逼!”陈默的注意力果然被带偏了,立刻来了劲头,“那依您高见,这东西危险不?会咬人不?”

程野沉默了几秒,车厢里只剩下引擎的噪音。车子已经拐进了老城区,路灯越来越暗,光线斑驳地掠过,在他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

“看……学习进度。” 他缓缓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静,甚至有点残酷,“学得不像……只是窥探,制造恐慌。学得像了……” 他顿了顿,灰白的眸子似乎往后视镜里瞥了一眼,那一眼让陈默脖子下意识一缩,“就会取代。完全地……取代。”

这话像是一阵阴风刮过车厢,我和陈默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取代……无声无息地被抹掉,让一个窥探了你一切、模仿得滴水不漏的怪物,接手你的人生……光想想就他妈让人汗毛倒竖,这比直接被鬼掐死还难受。

“妈的……”陈默低声骂了一句,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关节有点发白,“今天非得看看它是个什么品种的妖孽!给它来个全网曝光!”

车子在老城区窄得跟肠子似的巷道里钻来钻去,两边是斑驳的墙面、乱拉的电线、和偶尔从低矮门脸里透出的昏黄灯光,空气里一股子老社区特有的、混合了剩饭菜、霉味和垃圾的复杂气味。最后,车子吭哧吭哧地在一栋看起来比我爷爷年纪还大的旧楼前停了下来。

这楼也就六层高,墙皮掉得跟得了牛皮癣似的,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砖头。不少窗户玻璃碎了,要么就用木板钉着,黑窟窿似的张着,在惨淡的月光和远处零星的路灯光下,整栋楼像条瘫在阴影里的、半死不老的癞皮狗,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晦气。楼前空地上杂草长得比膝盖高,堆着些破烂家具和建筑垃圾。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和烂水草味的腥气,在这儿变得格外明显。

我们仨下了车,夜风带着股渗人的凉意吹过来。陈默检查了一下他的大手电和挂在胸前的运动相机,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我背好包,握紧手电,下意识地往程野身边靠了靠。就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好像眼前这栋鬼气森森的楼跟他家客厅没啥区别。

楼道口像个能吃人的黑窟窿,里面一丝光都没有。声控灯肯定是摆设,陈默使劲咳嗽跺脚,头顶屁反应没有。只有我们三支手电的光柱,像探照灯似的捅进那片浓稠的黑暗里,在布满灰尘、蜘蛛网和不明污渍的墙壁上乱晃,把我们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扭来扭去,跟群魔乱舞似的。

脚步声在空楼道里带着回音,嗒,嗒,嗒,听着不像是我们三个人,倒像有无数看不见的玩意儿跟在后头学我们走路。

“就……就这儿了。”陈默用手电光指着三楼一扇紧闭的、漆成暗红色的老式铁皮门,门牌号锈得都看不清了。他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颤音,之前的兴奋劲儿被眼前的阴森兑了不少水。“据说就这家,老人走了以后一直空着。”

我凑近那户的窗户。玻璃脏得跟磨砂似的,糊着厚厚的油灰。但就在靠近窗台底边那儿,借着电筒光贴近了仔细看,我清清楚楚看到了几个小小的、带着水渍的巴掌印!那大小,绝对是小孩的!手指头短胖,掌印轮廓清晰。印子还很新,边上的水痕都没干透,在蒙尘的玻璃上显得特别扎眼。

一股凉气顺着我尾巴骨就爬了上来,像有条冰凉的蛇在脊梁沟里钻。我下意识地又往程野那边挪了半步,几乎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那股子稳定的、低温的气场。他好像对那手印没啥兴趣,灰白的眼珠子跟雷达似的,慢慢扫着幽暗的、通往更黑深处的走廊,像是在提防着什么藏在暗处的大个儿的。

“看到了吧!我没蒙你们!”陈默激动地压低声音,带着一种“看我没说错吧”的得意,赶紧举起胸前的运动相机对着门和手印一通拍,“这可是独家猛料!论坛上那帮孙子得馋哭!”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哗啦啦的流水声,毫无征兆地从隔壁那户的门缝里钻了出来!那户……按陈默说的,老人没了之后,也应该空了很久才对!

我们仨动作瞬间定格,连呼吸都屏住了。楼道里死静,衬得那水声格外清楚、刺耳。那声音不像是正常放水,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积了水的、窄憋的空间里慢慢搅和、拨弄。

水声响了四五秒,突然停了。

紧接着,是一种更让人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声音——像是有人光着脚,从湿漉漉、滑腻腻的地板上走过,发出“啪嗒……啪嗒……”的、带着粘稠水声的动静!那声音,就在隔壁那扇关得紧紧的、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面!清楚得好像就隔着一层铁皮!

陈默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死死攥着手电,手指头都捏青了。他嘴唇哆嗦着,没出声,用口型对我表示他妈的极度惊恐:“怎……怎么办?”

我自己的心跳也快得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咚咚咚地砸着耳膜,血往头上涌,一阵阵发晕。我求救似的看向程野,现在他就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微微皱着眉,灰白的眼珠子深处好像有极淡的灰色流光在转,像是在感知什么我们感觉不到的玩意儿。

“不止一个。” 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差点被心跳盖过去,但里头的凝重感听得清清楚楚,“小心……所有反光的东西。手机,窗户玻璃,甚至……光溜的墙面。”

他这话像道冰碴子捅进我脑子里!

几乎在他刚说完的同一秒!我攥手里的手机屏幕,“嗡”一声,自己突然亮了!不是桌面,屏幕变成了一片浑浊不堪的、晃荡着的、像藏满了脏东西的灰绿色水面!那水面像是从个小孔里看到的,水底下,好像有惨白浮肿的肢体、或是扭结的长发影子,在慢慢浮动、纠缠!

我吓得差点把手机直接扔出去!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几乎同时!隔壁那扇紧闭的房门后面,那个带着水汽咕噜声的、苍老又模糊的呼唤,断断续续地、却又异常清晰地传了出来,精准地喊出了陈默只有家里人才知道的小名:

“小默……是小默来了吗……开门啊……让奶奶……看看你……外面冷……奶奶这儿……有你爱喝的糖水……”

那声音!那语调!那带着宠溺和盼着的口气!跟陈默去世的奶奶生前喊他时,一模一样!连尾音里那点因为年老特有的哆嗦,都学得惟妙惟肖!

陈默浑身猛地一抖,跟被电打了似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瞳孔却缩成了针尖,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一丝被戳到心底最软那块肉的茫然。那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最亲的人的声音!

“奶……奶奶?”他眼神发直,嘴唇动着,发出梦话似的声音,身体像被看不见的线牵着,不受控制地、跌跌撞撞就朝着那扇发出声音的铁门迈了一步!手甚至下意识抬起来,要去摸那冰冷锈蚀的门把手!

“陈默!别过去!是假的!”我魂都吓飞了,用尽吃奶的力气一把死死拽住他胳膊,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这东西学得太快太像了!它不光模仿声音,它连陈默心里对奶奶的那点念想和感情缺口都摸透了!

程野动了。

他一点没犹豫,一步跨到那扇发出诡异呼唤的铁门前,没碰门,直接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虚按在冰冷粗糙的门板上。冰冷的、比之前浓得多的灰雾,跟活了的、粘稠的液体似的从他掌心冒出来,不是乱飘,而是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又快又准地往门板的缝儿、锁眼、 各处里钻!

门里头那“啪嗒啪嗒”的湿脚板声瞬间变得贼急促、凌乱!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和痛苦!那苍老慈祥的呼唤也猛地变调、走形,变成了一种混合着刺耳杂音、水流咆哮和某种不是人声的嘶叫的、让人极端不舒服的噪音!像台老破收音机被砸烂时发出的最后惨叫!

“啊——!”陈默抱着脑袋痛苦地蹲了下去,那扭曲的噪音显然直接冲他脑子去了,他脸色死白,脑门冒冷汗。

我死死拉着陈默,眼睛紧紧盯着程野和那扇好像活了的门。门板里面传来闷沉的、“砰砰”的撞门声,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发疯似的挣扎、冲撞,想破门出来!程野的手像焊在门板上一样稳,灰雾不停地往外冒。我惊恐地看见,他另一条原本就透明度加深的右胳膊,这会儿那透明的范围好像又往上爬了一点点,都快到肩膀了!操!消耗又大了!

这场无声的、超出常人理解的对抗僵持了大概十几秒。终于,门里头所有声音——脚步声、扭曲的嘶叫、撞门声——跟被刀砍了似的,一下子全没了。

楼道里恢复了死寂,只剩我们仨呼哧带喘的动静,还有空气里那股好像更浓了的、让人恶心的水腥气。

程野慢慢收回手,门板上啥也没留下,连他手心的灰雾也散了,好像刚才一切都是集体做梦。但他稍微有点急的呼吸(如果他需要呼吸的话),脸上好像更淡了一点的血色(如果他有血色的话),还有那条几乎全透明、看着随时要碎要没的右胳膊,都在无声地说着刚才那短短一会儿有多凶险、代价多大。

“结……结束了?”我扶着还在哆嗦、眼神里恐惧没散干净的陈默,哑着嗓子,带着点侥幸问。

程野摇了摇头,动作有点慢,他灰白的眼珠子转向通往楼下更黑的楼梯口,那儿的阴影浓得跟墨汁似的,像藏着通地狱的口。

“子体……清理了。” 他停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累,和更深的沉重,“本体……被惊动了。在……下面。”

下面?是指这栋楼更低的楼层,地下室?还是……别的什么更深、更黑的“下面”?

我看着他那条吓死人的、跟琉璃似的脆生生的透明胳膊,一股巨大的、冰凉的不安感像沼泽泥巴,一下子把我淹了。我们真能对付得了藏在更下面的那个“本体”吗?再往下走,程野他……会不会真的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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