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二楼的楼梯又窄又陡,扶手锈蚀得不成样子,一碰就往下掉渣。空气里的水腥气浓得几乎成了实质,粘在鼻腔里,带着一股子腐烂的甜腻,让人一阵阵反胃。手电光在这里显得格外无力,光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和旁边剥落起泡的墙壁。
“妈的,这什么味儿啊……”陈默在我身后小声嘀咕,声音带着压抑的干呕感,“跟死鱼烂虾泡了半年似的。”
我没吭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程野的背影和周围的环境上。脚下的台阶湿漉漉的,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黏液,得特别小心才能不摔跤。墙壁上,之前只是隐约的水渍,现在变成了大片大片蔓延的、深色的湿痕,有些地方甚至还在缓缓地往下渗着水珠,仿佛整面墙都在哭泣。
程野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稳。他那条透明的右臂依旧垂着,但左手微微抬起,掌心向外,一层稀薄但稳定的灰雾如同有生命的薄膜,覆盖在我们三人周围,将不断试图从阴影和湿痕中渗透过来的、带着恶意的窥视感隔绝在外。我能感觉到,那些窥视充满了贪婪和模仿的欲望,像无数双无形的眼睛,贴在那层灰雾薄膜上,死死地盯着我们,尤其是……盯着我。
“它……一直在看我们?”我压低声音,喉咙发紧。
“嗯。”程野头也不回,声音在狭窄空间里带着回音,“本体……很近。它在……评估。”
评估什么?评估我们的威胁?还是评估……模仿我们的难度?一想到那个镜像寄生体的特性,我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下到二楼平台,情况更加诡异。这里的黑暗更加浓重,手电光几乎无法穿透前方走廊的深邃。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两旁的房门,那些老旧的、刷着不同颜色油漆的木门上,都或多或少地映出了我们的身影!不是清晰的倒影,而是扭曲、拉长、如同水波纹晃动般的变形影像!那些门上的“我们”,动作滞涩,脸上带着诡异的、统一的笑,直勾勾地“看着”真实的我们。
“我靠……”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远哥……门上……门上那是我吗?”
我死死攥着手电,指关节发白。我也看到了,一扇暗绿色门板上,那个扭曲的“陈默”正咧着嘴,露出一个绝对不属于他本人的、充满恶意的笑容。而旁边一扇蓝色门板上,“我”的影像则眼神空洞,嘴角却同样挂着那瘆人的笑。
“别去看!”我低喝道,“都是假的!是那东西搞的鬼!”
程野周身的灰雾微微波动了一下,似乎那些门上的扭曲影像对他也产生了一丝干扰。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加快了速度,灰雾向前扩张,如同潮水般冲刷过那些门板。被灰雾掠过的地方,门上的扭曲影像如同被擦掉的污迹,瞬间消失,门板恢复了原本陈旧的模样。
“走。”他简洁地命令,带着我们穿过这片被“镜像”污染的区域。
走廊的尽头,是通往一楼的最后一段楼梯,也是水腥味的源头。楼梯下方,隐约传来汩汩的水声,像是有什么地方在不停地冒水。
就在我们即将踏上通往一楼的楼梯时,异变陡生!
楼梯拐角的阴影里,那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中,突然有什么东西蠕动了起来!紧接着,四五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看清那些“人”的样子,我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那是几个穿着老旧款式衣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的身体像是用浑浊的、不断滴着水珠的暗色水体构成,面容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五官的轮廓,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和刚才门上一模一样的、标准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笑容!他们的眼睛位置,是两个不断旋转的、小小的水涡!
而最让我和陈默窒息的是,在这几个水形人影中间,赫然站着一个我们刚刚才见过的“人”——居委会的王大妈!这个“王大妈”同样由暗色水体构成,脸上挂着那统一的诡异笑容,但她抬起手,对着我们,用王大妈那熟悉的、带着点八卦和热情的腔调,惟妙惟肖地开口道:
“小林啊……这么晚了,带着你表哥和小陈……这是要去哪儿啊?下面危险……快跟大妈回家去……”
它连王大妈都模仿出来了!而且这么快!就在我们下楼这短短时间里!
陈默吓得直接“卧槽”了一声,躲到了我身后。
程野的反应是直接而致命的。他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在那“王大妈”开口的瞬间,左手猛地向前一挥!一道凝练的灰色刃芒如同新月般斩出,悄无声息地掠过那几个水形人影!
没有惨叫,没有抵抗。被灰色刃芒扫中的水形人影,如同被戳破的水泡,瞬间溃散,化作一滩滩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积水,哗啦一声瘫在地上,只剩下那诡异的笑容在水面上短暂地扭曲了一下,随即消失。那个“王大妈”也不例外,在溃散前,她脸上的笑容甚至变得更加“灿烂”了几分,仿佛在嘲笑着我们的徒劳。
“只是……水分身。”程野收回手,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拖延时间。”
他的目光,越过地上那几滩迅速渗入地面消失的污水,投向了通往一楼的、仿佛通往巨兽咽喉的楼梯口。那里的水声,变得更加清晰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来到一楼。这里的景象简直如同水灾现场。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粘稠的积水,没过了脚踝。墙壁下半部分完全被水浸透,墙皮大块脱落,露出里面黑乎乎、长着霉斑的砖块。空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那股腐烂的腥臭味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而整个一楼大厅最骇人的,是位于中央位置的那个……“水潭”。
那原本应该是大楼的配电房或者某个储藏室的位置,此刻门洞大开,里面不再是房间,而是一个不断翻滚、冒着泡的、直径约两三米的浑浊水潭!水潭的水是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水面下仿佛有无数苍白的影子在蠕动、纠缠。水潭周围的墙壁和地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湿漉漉手印,大小不一,但全都是孩子的!
汩汩的水声正是从这水潭深处传来,仿佛下面连接着某个无尽的水源。而那股针对我的、粘稠恶意的窥视感,在这里达到了顶点!源头,就在这水潭里!
“本体……在里面。”程野停下脚步,灰白的眼眸凝视着那个不断翻滚的水潭,周身的灰雾再次变得浓郁起来,如同应对大敌。
“这……这怎么搞?”陈默看着那不断冒泡的诡异水潭,声音发颤,“把它……捞出来?”
就在这时,水潭的水面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紧接着,一个由浑浊水体构成的、巨大而扭曲的人形,缓缓地从水潭中央升了起来!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整个头部就是一个不断变幻着周围景物(包括我们)模糊倒影的、不稳定的水镜!它的身体不断滴着水,四肢比例失调,时而拉长如同触手,时而缩短。它散发出的精神压迫感,远比之前的影噬体还要强烈!
“更……完整的……镜像寄生体。” 程野的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它吞噬了……这栋楼里……太多的孤独和……窥视欲。”
那水镜头颅缓缓地“转向”我们,虽然没有眼睛,但我们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看”向我!
然后,它张开了那由水流构成的、没有固定形状的“嘴”,一阵混乱的、夹杂着无数男女老幼残破语音和电流杂音的诡异声响,直接在我们脑海中炸开:
“林……远……留下……成为……我们……”
伴随着这精神污染般的低语,水潭周围墙壁上的那些湿手印,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向下流淌,如同无数道黑色的泪痕!同时,从水潭中,以及我们身后走廊的阴影里,更多的、形态各异的水分身开始凝聚,摇摇晃晃地朝我们包围过来!
“守住心神!”程野低喝一声,猛地将我往他身后更深处一拉!他周身的灰雾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爆发,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我们三人牢牢护在中心!
灰雾与那些试图靠近的水分身接触,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水分身不断溃散成污水,但更多的又从水潭和阴影中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程野左手连续挥动,一道道灰色刃芒斩出,将冲得最近、最凝实的几个水分身击溃。但他的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那条透明的右臂,颤抖着,透明的区域似乎在向上蔓延!
这样下去不行!它会耗死程野!
我看着那不断涌出水分身的水潭,又看了看程野愈发艰难支撑的背影,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必须打断它!打断那个本体和水潭的联系!
“陈默!”我猛地扭头,对吓傻了的陈默吼道,“手电!最大功率!照它那个水镜脑袋!干扰它!”
陈默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举起那支强光手电,拧到最亮,一道刺眼夺目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射向那水镜寄生体不断变幻倒影的头部!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了水里,一阵尖锐的、非人的嘶鸣(同样是精神层面的)从水镜头部爆发出来!它那稳定的形态出现了瞬间的紊乱和扭曲,周围水分身的凝聚速度也明显一滞!
有效果!
程野抓住这个机会,眼中灰白光芒大盛!他不再保留,更多的灰雾如同决堤般从他体内涌出,不再是防御,而是化作一股狂暴的灰色洪流,直接冲向那个水潭本体!
灰色洪流与墨绿色的水潭猛烈撞击!没有巨响,只有一种仿佛空间本身在哀鸣的、低沉的嗡鸣!污水剧烈翻腾、蒸发,水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那水镜寄生体发出更加凄厉的嘶鸣,身体剧烈扭曲,试图抵抗灰雾的侵蚀!
但程野的代价也是巨大的!他闷哼一声,嘴角似乎溢出了一丝极淡的、灰色的痕迹(那能算血吗?)。他整个右肩连同部分胸膛,都开始变得透明!他像是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程野!”我心脏骤停,不顾一切地冲上前,从后面死死抱住他的腰,试图给他一点支撑,哪怕只是心理上的!“撑住!”
在我抱住他的瞬间,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狂暴涌出的灰雾似乎凝滞了一瞬,然后变得更加……有序?仿佛我的接触,给他混乱的力量注入了一丝稳定的坐标。
他借助着我的支撑,没有倒下,反而将最后的力量,全部灌注到那灰雾洪流之中!
“轰!”
仿佛无形的壁垒被打破,水潭中心猛地向内塌陷,那水镜寄生体发出一声最终的不甘尖啸,庞大的水体身躯轰然垮塌,重新落回水潭,然后连同整个水潭一起,在灰雾的疯狂侵蚀下,迅速蒸发、缩小,最终只剩下地面一个干涸的、布满裂纹的浅坑。
周围那些分身,也随着本体的消亡,哗啦啦化作一滩滩污水,然后迅速渗入地面,消失不见。
大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人粗重的喘息,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的水腥味。
一切,结束了。
程野身体一软,几乎全部重量都靠在了我身上。我赶紧用力撑住他,低头看去,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整个右臂,连同右肩和部分右胸,都已经变得完全透明,像是由最纯净的水晶雕成,皮肤下的结构和后面墙壁的纹理清晰可见,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消散。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灰白的眼眸紧闭着,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程野!程野!”我慌了,声音带着哭腔,用力摇晃着他,“你怎么样?别吓我!”
陈默也凑过来,看着程野那吓人的状态,脸都白了:“他……他没事吧?”
程野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那片灰白黯淡无光,像是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回……家……”
然后,他头一歪,彻底晕倒在我怀里,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程野!”
我抱着他冰冷而近乎破碎的身体,感受着他微弱到极点的存在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和决心,如同冰与火,同时在我心中炸开。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找到办法,必须……让他活下去。
“走!”我咬着牙,对陈默说,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