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县衙后门处已备好几辆骡车。
周淳一身便于行动的短打衣衫,正低声清点着随行人员和物资以及两名精干衙役,四名临时招募、略通算学的寒门学子,还有几大捆空白的田亩册、丈量绳索、算盘以及必不可少的干粮。
气氛有些凝重,那两名衙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寒门学子们更是眼神忐忑。
谁都知道,此行要去捅清河乡赵家这个马蜂窝。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陈恪竟亲自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抱着食盒的杂役。
“大人!”
周淳连忙上前行礼,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不必多礼。”
陈恪扶住他,目光扫过整装待发的队伍,最后落在周淳脸上。
“都准备妥当了?”
“回大人,都已齐备,即刻出发。”
陈恪点点头,从杂役手中接过食盒,亲自递给周淳:
“此去路途不近,这是让厨房备的一些肉饼和蒸饼,路上垫垫肚子。”
他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
“这是些提神醒脑、防治瘴气的丸药,乡间蚊虫多,注意防护。”
周淳双手接过,只觉得那食盒和瓷瓶重逾千斤。
上官为下属践行备食赠药,这在等级森严的官场,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
他喉头有些哽咽,只能深深一揖。
“谢……谢大人!”
“下官……何德何能……。”
那两名衙役和几名学子见此情景,脸上的紧张也消散了不少,看向陈恪和周淳的眼神多了几分动容与坚定。
陈恪拍了拍周淳的手臂,将他引到一旁,声音压低,仅容二人听闻:
“周主簿,此行事关重大,但无论成败,你的安危是第一位的。”
“记住我们的章程,先易后难,先从与赵家有隙的小户、中户入手,宣示政策,造成声势。”
“丈量之时,务必公开、公正,邀请乡老、邻佑旁观见证。”
“若遇赵家强力阻挠,不必硬碰,保全自身,立刻撤回,本官自有后手。”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
“但若他们只是言语恐吓、暗中使绊,你便拿出朝廷法度、县令威严,放手去做!”
“本官在县衙,就是你最大的后盾!”
“我已行文府衙报备此次清丈试点,名正言顺!”
这番话,既有情真意切的关怀,又有运筹帷幄的决断,将情与义、术与势完美结合。
周淳只觉得胸中一股豪气激荡,最后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大人放心!”
周淳挺直了原本有些佝偻的腰背,目光炯炯。
“下官定不负重托!”
“必将这清丈的钉子,牢牢楔进清河乡!”
“好!”
“本官在此,静候佳音!”
陈恪重重握了一下周淳的手。
朝阳初升,金色的光芒刺破云层,洒在县衙斑驳的墙壁上。
周淳带着队伍,向着晨光的方向出发了。
他的步伐坚定,背影虽不雄壮,却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决然。
陈恪站在门口,直到车队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返回。
他知道,周淳此行,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公务出差,更是对他个人忠诚与能力的终极考验,也是新生的陈恪-周淳这个小团队第一次对外亮剑。
成功了,他们在青州县的根基将更加稳。失败了,则可能让刚刚抬头的改革势头受挫。
回到书房,陈恪并没有闲着。他铺开纸张,开始梳理青州县其他几个乡的情况,思考着一旦清河乡试点成功,下一步该如何铺开。
同时,他也开始留意县衙内部,那些在《功过细则》下表现迥异的胥吏,哪些是可塑之才,哪些需要警惕,哪些……或许可以边缘化。
他就像一个高明的棋手,一边落子试探对手的反应,一边也在不断审视和调整自己手中的棋子。
而周淳,无疑是他此刻棋盘上,最重要的一颗过河卒。
“老周,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陈恪望向清河乡的方向,低声自语。他投资的,不仅仅是几两银子和几句关怀,更是这个好不容易才凝聚起来的人心,和这破局的关键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