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县漕运码头,自古便是商贾云集、龙蛇混杂之地。
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石砌的岸壁,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与汗臭交织的复杂气味。
大大小小的船只挤满河道,扛包的苦力喊着低沉的号子,监工的呼喝声、商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在这片喧嚣与混乱之中,巡察组的首次实战,悄然拉开了帷幕。
根据沈括制定的初步计划,行动分为明暗两条线。
明线由石勇亲自带领两名较为机警、体格健硕的组员,扮作来自邻县、欲在此处寻条门路接手些货运生意的商人。
他们穿着半新不旧的绸衫,带着些许外地口音,看似漫无目的地在码头各区转悠,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各处仓库的位置、守卫分布、货物装卸的流程,尤其是那些标识着“张”字或没有任何标识却戒备森严的货栈。
暗线则由沈括坐镇在码头附近一家嘈杂茶馆的二楼雅间,这里视野开阔,能观察到码头大部分区域。
他面前摊开着码头区域的简图和各种空白表格,负责接收、汇总、分析各方传回的信息。
苏十三则扮作随行书童,跟在石勇附近,以其过人的观察力,留意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细节——帮众之间的隐秘手势、特定人物的往来规律、某些仓库不同寻常的动静。
第一天,风平浪静,却也暗藏试探。
石勇三人很快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一个穿着短褂、敞着怀的汉子凑了过来,嘴里叼着草根,斜眼打量着他们:
“几位爷面生得很啊,来这儿是发财还是探路?”
石勇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拱了拱手,脸上堆起生意人的圆滑:
“这位大哥好眼力,小弟几个从临县过来,听说青州码头兴旺,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揽些散货运输,混口饭吃。”
那汉子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
“想在这儿吃饭,得懂这儿的规矩。看到那边没有?”
他努嘴指向码头中心区域几个最大的泊位和仓库,
“那是张爷的地盘,规矩,得问张爷定。”
“张爷?”
石勇故作不知。
漕帮张千钧,张爷!
这码头,十停生意有七停得经张爷的手。
”汉子压低了声音,
“几位要想落脚,不妨先去拜拜码头,孝敬到了,路自然就通了。”
石勇假意应承,塞过去一小串铜钱,又套问了些关于“平安钱”缴纳比例、张千钧手下几个得力干将的情况。
那汉子得了好处,倒也说了些表面信息,但核心内情,却是讳莫如深。
与此同时,苏十三注意到,就在石勇与那汉子交谈时,不远处有两个看似闲逛的帮众,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锁定在石勇几人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将这一情况,以及那汉子的体貌特征、谈话要点,用暗语记录在小纸条上,借着一个“买炊饼”的机会,传递给了在茶馆楼下接应的另一名组员。
信息很快送到沈括手中。
他迅速在码头简图上标注出被重点关注的仓库和泊位,并在人物关系图谱上添加了那名汉子和两名监视者的初步信息。
他敏锐地察觉到,帮众对外来者的警惕性很高,直接接触核心难度极大。
傍晚收工后,两组人在临时租用的一处偏僻小院汇合。
苏十三呈上了详细的观察记录,石勇汇报了接触情况。
“直接打入内部恐难奏效,”沈括分析着数据,对方戒备心强,层级分明。
我们或可另辟蹊径。
他指着简图上几个位于码头边缘、“看似破旧、却也有船只往来的小仓库:这些地方,或许不受张千钧完全控制,或是其势力范围的薄弱环节。”
“可从这些地方的苦力、小商贩入手,他们长期受压,或许能提供更真实的情况,尤其是关于‘平安钱’的收取方式和不满情绪。”
石勇表示赞同:
“不错,大鱼难钓,先从小虾米摸起。”
“明日我带人重点摸排这些边缘区域,找机会接触那些看似老实的力巴或小船主。”
苏十三补充道:
“今日监视石大哥的那两人,左耳带铜环者步伐沉稳,眼神凶悍,似是小头目。”
“另一人颧骨有疤,对其颇为恭敬。此二人或可列为后续重点观察对象。”
陈恪在县衙中,收到了由周淳转呈回来的第一份《巡察组行动日报》。
上面清晰地记录了首日行动的过程、接触人员、观察所得、初步分析及次日计划。
虽然尚未取得突破性进展,但整个流程清晰,信息传递及时,风险评估到位,显示出队伍已初步具备了按制度行事的能力。
他提笔在日报上批注了四个字:稳住,深挖。
码头的夜色,掩盖了白日的喧嚣,也掩盖了更多不为人知的交易与秘密。
巡察组的成员们在小院内,借着油灯的微光,继续完善着接下来的行动计划。
他们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这片看似混乱的码头之下,暗流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汹涌。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在这暗流之中,找到那足以掀翻巨舰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