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之内,落针可闻。
所有胥吏的目光都聚焦在陈恪手中那本账册上,又惊恐地瞟向面无人色的王胥。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只有王胥粗重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大…大人!”
王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之前的倨傲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惊惶。
“小人…小人一时糊涂!”
“是…是那笔墨铺子的老板虚报了价钱,小人监管不力,请大人恕罪啊!”
他试图避重就轻,将篡改账目的重罪,轻飘飘地归结为监管不力。
陈恪内心冷笑一声:呵,推诿扯皮,避实就虚,这套路我见得多了。
证据面前还敢狡辩,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拿着账本,缓缓踱步到堂下每一个胥吏面前,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或躲闪、或惊疑的脸。
“本官知道。”
陈恪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二堂。
“在座的各位,有些人觉得本官年轻,又是外来的,不懂青州县的规矩。”
“或许还有人觉得,前任几位大人都这么过去了,本官也该入乡随俗。”
他停下脚步,转身。
目光如炬:“但今日,本官就把话放在这里。青州县的规矩,从今天起,得改一改了!”
他啪地将账册拍在公案上,震得茶杯一晃。
“王胥!墨迹新旧不一,笔锋迥异,数字凭空翻倍,铁证如山!”
“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一句监管不力就能糊弄过去吗?”
陈恪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依《大夏律》,胥吏贪墨钱粮,赃满十两者,杖六十,徒一年;满二十两者,流放千里!你这五十两,够你流放几个来回了!”
王胥吓得浑身一颤,瘫软在地,连连磕头。
“大人开恩!大人开恩啊!小人知错了,小人愿意退赃,求大人给小人一次机会!”
陈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毫无波澜。
他深知,打掉一个王胥容易,但要想扭转整个县衙的风气,需要的是策略。
他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众人,心中已有了计较。这是一个立威,也是推行新规的绝佳时机。
“念你是初犯,尚未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陈恪语气稍缓,但依旧冷峻,本官可以给你,也给在座所有人一个机会。
他转向一旁同样被震慑住的老主簿周淳:“周主簿,记录。”
“啊?是,大人。周淳一个激灵,连忙铺开纸笔,手还有些发抖。”
“第一”
陈恪朗声道,“即日起,于县衙门口设退赃账户…嗯,设悔过箱与登记处。”
“凡此前有贪墨、勒索、收取不法之财者,限三日之内,将所得钱财匿名或实名投入箱内,或至周主簿处登记退还。”
“三日之内,主动退还者,无论数额,本官概往不究,不留案底。”
此言一出,堂下响起一片细微的骚动和抽气声。
“匿名退还,既往不咎?这位新县令的手段,闻所未闻!”
“第二”,陈恪继续道,目光落在王胥身上。
“王胥,你之过错,不能仅以退赃了事。罚你俸禄半年,暂留户书之职,以观后效。”
“若再犯,两罪并罚!”
王胥先是一愣,随即如同溺水之人抓到浮木,拼命磕头:“谢大人开恩!谢大人开恩!小人一定洗心革面,一定将功折罪!”
陈恪没再看他,而是面向众人,抛出了他真正想说的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下月起,县衙所有胥吏,薪资结构与工作绩效,即考核挂钩!”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听懂绩效为何物。
陈恪耐心解释道:“简单说,就是不再吃大锅饭。”
“往后,你们的俸禄将由基本薪俸和绩效…‘勤勉银’两部分构成。”
“勤勉银的多少,取决于你们完成公务的数量、质量,以及…百姓的评价。”
他看向周淳:“周主簿,会后你与我详细商议,制定出各房具体的考核…嗯,功过细则。”
“做得好,有赏;做得差,不仅无赏,还要罚。能者多劳,也多得!”
这一下,如同在滚油里滴入了冷水,堂下彻底炸开了锅。
有惊疑,有不解,但也有几个年轻胥吏眼中闪过了一丝光亮。
他们平日被老油条们压着,干得多拿得少,若真能按劳取酬……
陈恪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种子已经播下。
他最后看向瘫在地上、如释重负又心有余悸的王胥,知道这只“鸡”杀得恰到好处。
“王户书”,陈恪语气平淡,却带着最后的敲打,“带上周主簿,去把账面给本官平了。少一文钱,你知道后果。”
“是是是!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
王胥连滚带爬地起来,几乎是搀扶着还在发懵的周淳,狼狈地退了下去。
二堂内重新恢复了安静,剩下的胥吏们看着主位上那位年轻的县令,眼神里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深深的敬畏与揣测。
陈恪端起那个缺了口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经凉掉的粗茶。
第一把火,总算烧起来了。他望着堂外青州县灰蒙蒙的天空,
心中暗道,只是不知道,这退赃账户和KpI考核,在这大夏朝的官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知道,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