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边缘,锈蚀的锚链与废弃的货箱堆积处,空气中弥漫着更为浓重的鱼腥与朽木混合的气味。
这里是与码头中心区域的繁华喧嚣格格不入的角落,是石勇小组今日重点摸排的区域。
石勇扮作的商人身份在此地显得过于扎眼,他便让一名本地口音较重的组员上前,与几个正在修补破渔网的老船工搭话。
自己则与另一名组员在不远处,看似清点着一些不值钱的杂物,耳朵却捕捉着风中断续传来的交谈。
起初,老船工们颇为警惕,言语敷衍。
直到那组员递过去一小壶劣质却辛辣的烧刀子,又抱怨了几句如今行船艰难,苛捐杂税繁多,才稍稍撬开了他们的嘴。
“……规矩?”
“嘿,这码头哪还有什么别的规矩,只有张爷的规矩。”
一个缺了颗门牙的老船工灌了口酒,哑着嗓子,
“像我们这种小破船,跑点零散货,每月也得交足‘平安钱’,不然,别说泊船,连这岸边都靠不近。”
“老伯,这钱……交多少?”
“交给谁?”
组员顺着话头问。
“看船大小,看货多少,没个定数。往常是‘疤脸刘’带人来收,”老船工指了指脸颊,“就那边脸上有道疤的,凶得很。不过最近…好像换人了,是个生面孔,下手更黑。”
另一名一直沉默的船工,许是酒意上了头,忽然压低声音恨恨道:
“什么平安钱,就是买命钱!”
“上个月老李头的船,就因晚交了一天,货被扣了不说,人现在还躺在家里起不来床!”
“告?往哪儿告?县衙以前谁管咱们死活?”
“现在不是换了陈青天吗?”
组员适时引导。
“陈青天…”老船工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黯淡下去,“是好官…可这码头,水深着呢…张千钧上面…”
他猛地刹住话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不敢再说。
虽然没有得到关于张千钧直接罪证或与刘德海勾结的细节,但这些来自底层的、充满怨愤的零碎信息,却拼凑出了漕帮盘剥的清晰画面,尤其是“更换收钱人”和“下手更黑”的细节,以及那未尽的“上面有人”的恐惧,都具有重要价值。
与此同时,在茶馆二楼的沈括,正对着一份苏十三刚刚送回的情报凝神思索。
情报显示,张千钧名下有一家看似与漕运无关的“通汇货栈”,近三个月有几笔来自不明源头的、数额不大却持续稳定的银钱流入,走账颇为隐晦。
“账目做得小心,但流向单一,频率固定…”沈括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划着,“不像正常生意往来,倒像是…固定的供奉或分红?”
他立刻将此货栈标记为需重点核查对象,并尝试将这些流入与已知的几家可能与张千钧有勾结的商户进行交叉比对。
傍晚,小院汇合。
石勇小组带回了船工们的血泪控诉,虽无实证,但生动勾勒出漕帮的恶行。
沈括则提出了对“通汇货栈”的怀疑,认为这可能是查清张千钧非法收入乃至其背后关系的关键节点。
“直接查货栈,风险太大。”石勇基于经验判断,“容易惊蛇。”
“可否从为其提供银钱来源的方向反向追溯?”
苏十三轻声提议。
沈括摇头:“来源隐匿,反向追溯需时甚久,且易断线。”
就在众人思索突破口时,负责在院外警戒的组员匆匆进来,低声道:“石头儿,沈先生,刚才巷口有两个生面孔晃过,朝院里打量了好几眼,不像寻常街坊。”
众人心中一凛。
才第二天,就被盯上了?
石勇脸色凝重:“看来咱们明面上的打听,还是引起了注意。张千钧的耳目,比预想的更灵。”
沈括迅速做出决断:明日行动暂停。
石勇,你带两人,反过来摸清那俩生面孔的底细,看看他们是哪路人马。
其余人,整理已有信息,重新评估行动计划。
我们必须更隐蔽,或者…改变策略。
首次实战带来的些许进展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潜在暴露风险冲淡。
他们意识到,面对的不仅是一个江湖帮派,更是一个组织严密、反应迅速的对手。
水面下的冰山,才仅仅露出一角,而他们自己,似乎也已进入了对方的视野。
裂痕已现,但通往核心的道路,依然迷雾重重。
考验的,不仅是他们的专业技能,更是耐心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