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的反击,如同精心计算的棋局,悄无声息却步步为营。
数日之内,一本本装帧朴素却内容厚重的《青州县上年度政务数据白皮书》,通过不同的渠道,被送往行省各衙门、京城都察院、户部,甚至一些以清流着称的翰林官员案头。
与此同时,经过精简和通俗化处理的《白皮书》摘要,以及那份刺目的“中下”考评文书抄本,也开始在青州及周边州府的茶楼酒肆、书院文会中悄然流传。
这份《白皮书》如同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
里面没有情绪化的控诉,只有冰冷而坚实的数据:
税赋增收的明细曲线、政务处理时效的对比柱状图、积案清理的进度表格、清河乡试点前后民生改善的具体案例
……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那句“行事操切,有扰地方安定”的考评语上。
最先掀起波澜的是士林。
读书人或许迂腐,但对“数据”这种新鲜而直观的呈现方式,以及其背后代表的“实证”精神,产生了巨大兴趣。
加之韩振等青州学子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很快,为陈恪鸣不平的声音开始在清流士大夫中响起。
“荒谬!若此等政绩只得‘中下’,那我大夏还有几个州县能称‘上等’?”
一位致仕后隐居青州附近的翰林院编修,在文会上手持《白皮书》,须发皆张。
“考评不公,一至于斯!此非考陈县令,实乃考我大夏吏治之良心!”
另一位颇有声望的理学大家慨然长叹。
舆论的风向开始转变。
原本一些持中立态度的官员,在看到详实的数据和士林清议后,也开始重新审视这份考评,并对吏部潘侍郎可能存在的挟私报复,产生了疑虑。
紧接着,商界的反应更为直接。青州商户们早已受惠于陈恪的新政,营商环境大为改善。
当他们得知陈县令因政绩突出反而遭受不公考评,甚至邻县开始刁难青州商旅时,积压的不满瞬间爆发。
以几位大商户为首,联名写就《青州商贾为陈县令陈情书》,并附上自家在陈恪上任前后经营状况的对比数据,直接投往了户部和都察院——户部关系税赋,都察院掌管风闻,都是能直达天听的地方。
更让某些人坐立不安的是,这份《陈情书》和《白皮书》摘要,不知通过何种渠道,竟然出现在了京城某家影响力巨大的《京华邸报》采风郎的案头。
不久,一篇题为《青州怪象:
政绩斐然考评劣,为民请命反遭疑》的评论文章,夹杂着关键数据截图,悄然出现在了《京华邸报》的内参版面上,虽未公开发行,却已在部分高阶官员中小范围传阅。
行省吏房首先感受到了不对劲。
原本以为压下一个七品县令的考评是小事一桩,没想到竟引来如此大的反弹。
按察使司有官员旧事重提,质疑吏房考评标准;
都察院来了问询函;
甚至连户部也来文,询问青州县税赋新政的具体细节,字里行间却透着对考评结果的疑问。
吏房几位主事官员凑在一起,看着各地反馈回来的消息,额头沁出了冷汗。
“这陈恪……怎地如此难缠!”
“如今舆论汹汹,上面也有人关注,再硬压下去,恐引火烧身啊!”
“潘侍郎那边……也不好交代。”
最终,在更大的官场规则和自身利害权衡下,行省吏房做出了妥协。
他们并未明着推翻考评,却在一份发往各州府的普通公文附录中, “不经意”地增加了一条补充说明:
“……州县考功,首重实绩。然实绩之核,需全面客观,尤需关注民生口碑及长远影响……”
这看似无关痛痒的补充,落在明眼人眼里,无异于一次无声的纠正。
同时,吏房派员“非正式”地接触了青州府代理知府,暗示其“妥善处理”青州县的水利拨款问题。
代理知府本就不愿深陷潘、陈二人的泥潭,见此风向,立刻顺水推舟,很快,那笔被扣押许久的水利款项,便拨付到了青州县。
陈恪用一份《白皮书》,一场舆论战,一次精准的“借势”,硬生生将不公的考评撬开了一道缝隙,并顺利解决了拨款危机。
县衙内,周淳等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人,此法甚妙!不争一时之气,而夺天下公论!”
周淳由衷赞叹。
陈恪却并无多少喜色,只是淡淡道:
“此乃治标,未及根本。吏治积弊,非一日之寒。不过,至少让他们知道,我青州县,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他的目光投向舆图上永安县的方向,那里的麻烦,还未解决。
苏十三已传回消息,永安县卡货,果然是李县令得了某些人的授意,故意为之,且手段隐蔽,难以抓到明面把柄。
“邻县之事,需换个法子。”
陈恪沉吟片刻,对周淳道,
“准备拜帖,以我个人名义,邀永安县李县令,于两县交界的望江亭,品茶,赏景。”
周淳一愣:
“大人,这……李县令怕是会推辞,甚至故意羞辱。”
陈恪嘴角微扬:
“他若推辞,便是心虚,惧我。他若赴约……我自有办法让他把这卡住的商路,亲自给我放开。”
数据之刃已显锋芒,接下来,该是展现政治智慧的时候了。
陈恪深知,与永安县的问题,不能再单纯依靠硬碰硬,需要更迂回,也更有效的手段。而这一切,都只是他步入更广阔官场舞台前,一次小小的预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