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做的，是讲一个，只属于聪明人的，睡前故事。”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波，在死寂的工作室里荡开。
然而，它没有带来任何启示，反而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火药桶。
“故事？！”猴子第一个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变了调，“默哥！你没开玩笑吧？！我们马上就要被人踩进泥里了，你跟我说要讲故事？！”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电脑屏幕上马天宇那张伪善的脸：“我们现在连个听众都没有！就算有，讲给谁听？讲给那些骂我们是小偷、是抄袭犯的人听吗？！”
“而且什么叫只属于聪明人？”胖子也涨红了脸，手里的零食袋被他捏得咯吱作响，“这是要搞智商歧视吗？咱们的游戏以后还要先做一套奥数题才能进？这不是把九成九的玩家都推到天穹那边去了吗！”
“默哥，我求你了，清醒一点！”他几乎是在哀求，“咱们现在缺的是曝光度！是流量！你这藏着掖着的，跟马天宇那个老王八蛋希望的，有啥区别？他巴不得我们无声无息地死掉啊！”
陈阳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代码的冷光，他的声音比往常更急促：“从市场营销学的角度看，一个新产品的推广，核心在于提升其在目标用户群体中的‘知名度’和‘可及性’。你现在的策略，相当于主动斩断了这两个核心要素。这是一个……风险极高的，非对称博弈策略。”
“翻译一下，”猴子看着林默，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解，“就是花式自杀。”
工作室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焦躁。
然而，面对三个几乎要崩溃的兄弟，林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笑容。
“猴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一张贴满全城电线杆的牛皮癣小广告，和一张你在图书馆最角落一本旧书的夹层里，无意中发现的、画着神秘符号的藏宝图，你觉得，哪个更能勾起你的兴趣？”
猴子愣住了，下意识的反应被这个问题瞬间打断。
“那……那肯定是藏宝图啊。”
“为什么？”
“因为……因为小广告谁都能看，看腻了，没劲。但藏宝图……是‘我’发现的！是独一无二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啊！而且藏宝图背后，可能有别人不知道的……宝藏！”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说对了。”
林默打了个响指，声音清脆。
“天穹现在做的，就是在全世界的电线杆上，疯狂地贴小广告。”
“他们的广告铺天盖地，用最俗的明星，喊着最空的口号，告诉你，《僵僵2》有多好玩，多爽，多热闹。他们把饭做好了，嚼碎了，恨不得直接塞进每一个路过玩家的嘴里。”
“而我们要做的，恰恰相反。”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我们不给玩家喂饭。”
“我们只给他们一张残缺的，写满谜语的藏宝图。”
“我们不告诉他们宝藏是什么，在哪里，甚至不告诉他们这到底是不是一张藏宝图。我们只告诉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一个，只等待着那些最具好奇心、最具探索精神、最具智慧的‘寻宝者’去发现的秘密。”
林默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神性的疯狂光芒。
“我们不需要所有人。”
“天穹要去讨好那一亿的泛用户，那是他们的赛道，让他们去。”
“而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一百万，甚至十万个，愿意为了一个‘秘密’，不眠不休，去挖掘，去破解，去争论的，真正的‘玩家’。”
“当这群‘寻宝者’聚集起来，他们为了破解秘密而产生的每一次讨论，每一次争辩，每一次分享……”
“他们自己，就会成为这个时代最响亮的，活广告！”
听完林默的这番话，工作室里一片死寂。
猴子和胖子张着嘴，大脑彻底宕机，仿佛被一套闻所未闻的组合拳打得晕头转向。
还能……这么玩？
不花一分钱，不求一个人，反而把姿态摆得高高的，爱来不来？
这他妈的，是做游戏还是开道场啊？是在筛选信徒吗？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打破了沉默。
是陈阳！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在键盘上快得出现了残影，屏幕上，一个全新的数据模型正在飞速构建。
“逆向漏斗模型……圈层引爆……用户筛选……Koc（关键意见消费者）自发传播……”
他嘴里念念有词，眼神越来越亮，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
“理论上……理论上是可行的！”
“这种模式，放弃了广度，但追求极致的黏性和深度！”
“它前期几乎不会有任何数据反馈，甚至会因为‘故弄玄虚’引来大量的负面评价。但……一旦成功筛选出第一批最核心的用户，并且这个‘秘密’本身足够有吸引力，那么它所引爆的社群能量，将是指数级的！”
“这……这是一场豪赌！”
陈阳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默，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狂热。
“一场，赌上人性的豪赌！”
只有苏轻语，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她一直抱着手臂，靠在墙边，像一尊绝美的雕塑。
直到此刻，她才淡淡地开口。
“我懂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她身上。
“《黑魂》本身，就是一场充满了谜语的，孤独的探索。”
“它的叙事，是碎片化的。它的引导，是微弱的。”
“你只是把游戏的内在体验，延伸到了游戏的宣发上。”
她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林默。
“你想让‘探索’这个行为本身，从游戏发售前，就已经开始。”
林默看向苏轻语，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份默契与激赏。
知己。
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奢侈的东西了。
“没错。”
林默点了点头，嘴角的弧度愈发自信。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电脑前，在浏览器里熟练地输入一串网址。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界面略显陈旧但人气极高的论坛——国内最大的核心玩家社区，NGA的游戏综合讨论区。
他没有丝毫犹豫，右手食指，在冰冷的鼠标上，重重点击了“注册新账号”。
这是一个宣告，一个仪式。
在Id一栏，他缓缓地敲下了五个字，像是为一柄绝世神兵刻上铭文。
“黑魂说书人”。
注册成功。
他打开了一个加密文件夹，里面是苏轻语这一个月来，燃烧生命绘制的近百张概念图。
每一张，都充满了那种令人窒息的，黑暗而神圣的悲凉美学。
他没有选择那些最宏伟，最壮观的场景。
那些是宝藏本身，不能轻易示人。
他滚动着鼠标，最终，停留在了一张图上。
那张，最初击中了苏轻语灵魂的图。
他轻声说道，仿佛在对自己，也对所有人宣誓。
“它不是为了吸引所有人。”
“它是为了，找到那些和我们一样，敢于凝视深渊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