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
洗心湖畔。
此湖位于七环月宫东侧,湖水澄澈如镜,倒映着天空七轮明月,湖面氤氲着薄薄的月华雾气,如梦似幻。
然而,湖心深处,却隐约可见丝丝缕缕极淡的灰黑色气流盘旋,与周围纯净的月华格格不入,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不适的迟滞与阴冷感。
月华尊者、二长老月澜、三长老月汐,以及作为见证的月清漪,早已立于湖畔一座玉石平台之上。
平台边缘,还稀稀落落站着一些前来观摩的月神殿核心弟子与执事,刑战殿主月冷锋竟也带着两名亲信弟子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眼神锐利。
沈独与沈初一在月璃的引导下,来到平台中央。
“沈小友,”月华尊者苍老的声音响起,指向湖心,“此乃‘洗心湖’,湖底沉积着万载以来,我月华一脉弟子修行过程中,因心魔、执念、或功法冲突而剥离出的种种负面情绪与驳杂月华。久而久之,这些‘杂质’凝聚不散,形成了‘月华怨念’,虽经阵法压制,却难以彻底根除。”
“第一关,‘洗心’,便是要你以自身净月之力,净化湖中一片区域的怨念。无需全部,只要能净化方圆十丈,令其重归澄澈纯净,维持一炷香时间不反复,便算过关。”
月华尊者目光落在沈初一身上,“此关考验的,是你净月之力的纯粹程度、持久力,以及对‘净化’本质的理解。”
听起来似乎不难,但沈独神识扫过湖面,血眸微凝。那些看似淡薄的灰黑气流,实则凝聚了无数代月华修士的心魔杂念,性质极其顽固,且彼此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寻常的净化术法,恐怕难以撼动其根本,反而可能引动反噬。
月清漪也低声向沈初一解释:“小友切记,莫要贪功冒进,以自身最精纯的本源之力,稳扎稳打,徐徐图之。”
沈初一点点头,小脸上满是认真。她走到湖边,望着那看似美丽却暗藏污浊的湖水,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眉心的七星月轮印记亮起,一层柔和却无比纯净的月华银辉自她体内流淌而出,如同月光织就的轻纱,披在她身上。她伸出小手,掌心向下,对准湖面。
“净月——涤尘。”
她轻声念诵,并非是复杂的咒文,而是源自净月传承本能的呼唤。
一缕凝练的银白光束,自她掌心垂落,没入湖水之中。
光束入水的刹那,原本平静的湖面骤然起了波澜!以光束落点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湖水剧烈翻腾起来!
那些潜伏在湖底的灰黑色气流仿佛被惊动的毒蛇,疯狂汇聚,朝着那缕纯净的月华光束缠绕、侵蚀而去!
嗤嗤嗤——!
刺耳的侵蚀声响起,灰黑气流与银白光束激烈碰撞、消磨。
沈初一娇小的身躯微微一晃,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灰黑气流中蕴含的怨念、不甘、嫉妒、疯狂等种种负面情绪,正试图顺着光束反向污染她的心神!
但她心念坚定,守护父亲与哥哥的纯粹信念如同定海神针,牢牢守住灵台清明。她并不与那些怨念硬拼,而是将自身净月之力中“净化”与“守护”的特质发挥到极致。
银白光束变得更加柔和,如同月光静静流淌,所过之处,并非强行驱散灰黑气流,而是如同温水融雪般,一点点分解、消融其中蕴含的负面意念,将其还原为最本源的、中性的精神能量碎片,再以净月之力加以洗涤、转化。
这是一个缓慢而精细的过程。沈初一全神贯注,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净化这些沉积万载的怨念,消耗远比想象中大,且那些怨念仿佛有生命般,不断再生、聚合。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一半。沈初一净化出的澄澈区域,勉强达到了八丈,距离十丈的目标尚有差距,且边缘处不断有新的灰黑气流试图重新侵蚀进来。
围观的月神殿弟子中,有人微微摇头,有人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月冷锋嘴角更是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月清漪眼中闪过一丝担忧,看向沈独。却见沈独依旧面色平静,血眸注视着女儿,没有任何要插手或提醒的意思。
就在这时,沈初一眉心的七星月轮印记,忽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印记中央,代表文曲星的乳白色光点,以及代表摇光星的银白色光点,同时亮起了有别于其他五星的独特光芒!
文曲慧光流转,让她对眼前这片怨念区域的“结构”与“弱点”有了更清晰的认知;摇光秘力涌动,让她隐隐“看”到了这些怨念深层次中,那一点被“月魔侵蚀”留下的、极其隐晦的黑暗核心!
原来如此!这些怨念之所以顽固难除,不仅仅是因为积累深厚,更是因为其最深处,早已被一丝来自“月魔”或“蚀月之力”的诡异黑暗所污染、锚定!寻常净化,只能清除表层,却动不了根本!
沈初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她心念一动,不再均匀地释放净化之力,而是将大部分力量,集中向了那几处被摇光之力感应到的“黑暗核心”!
同时,她引动了天枢星的“秩序”之力,尝试以自身的净月本源,在这片区域建立临时的“纯净秩序”,排斥黑暗与污秽;引动廉贞星的“坚守”之力,稳固自身净化成果;更以禄存星的“生机”之力,在净化后的区域,播撒下一丝丝纯净的月华生机种子,形成良性的循环!
多种七星之力协同运作,效果立竿见影!
那几处黑暗核心被精纯的净月本源集中冲刷,如同冰雪遇沸油,迅速消融瓦解!
失去了核心锚定,表层的灰黑怨念顿时变成了无根之萍,被沈初一的净化之力势如破竹般涤荡干净!
方圆十丈的湖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透亮,映照出天空明月的倒影,再无一丝杂质!
而且,在这片澄澈区域的边缘,一层淡淡的、由沈初一净月之力构成的“秩序屏障”隐约浮现,有效地阻挡了外围怨念的重新侵入。
一炷香燃尽。
湖心处,一片十丈方圆的“净土”,清澈无垢,月华流转,与周围灰暗的湖水形成鲜明对比,稳固异常。
第一关,过!
平台之上,短暂的寂静后,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许多月神殿弟子看向沈初一的目光,已经从不以为然变成了惊讶与佩服。
能将多种星力如此精妙协同,直指怨念核心,这份对力量的掌控力与洞察力,远超同龄人,甚至许多资深执事都未必能做到。
月华尊者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点头:“好!直指本源,协同有度,更暗合‘净化’真意——清除污秽,重塑秩序,播撒生机。此关,沈小友表现上佳。”
月冷锋脸色微沉,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月清漪则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欣慰。
沈初一收回力量,小脸有些苍白,消耗显然不小,但眼神却更加明亮坚定。她回头看向父亲,沈独对她微微颔首,眼中有一丝赞许。
“休息半个时辰,进行第二关,‘问道廊’。”月华尊者宣布。
……
问道廊,位于月宫深处一条蜿蜒的玉石长廊。廊柱与墙壁上,镌刻着无数月华一脉先贤的修行感悟、大道箴言,以及一些古老的月纹图腾。
行走其间,仿佛能感受到历代月修留下的精神烙印,对月华之道的种种叩问与探索。
“第二关,‘问道’。”二长老月澜,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子开口道,“此关不考法力,只问本心。你需独自走完此廊,途中,廊壁上的先贤烙印会自然显化,对你进行‘道心拷问’。问题可能关乎修行理念、价值取舍、乃至对月华之道的终极理解。你无需刻意迎合,只需遵从本心,如实回答。若能不为外惑,坚守本心,走至廊尾,便算过关。”
这一关,看似没有风险,实则凶险暗藏。那些先贤烙印的拷问,直指道心最深处,若自身信念不坚,或对“道”的理解存在重大偏差、矛盾,极易引发心神动荡,甚至道心受损。
沈初一独自一人,踏入了幽深静谧的问道廊。
起初数十步,风平浪静。只有廊壁上那些古老的文字与图腾,在月华下静静流淌着岁月的气息。
行至百步,异象顿生。
左侧廊壁上,一位手持书卷、气质儒雅的月修虚影浮现,温声问道:“月华之道,清冷高洁,当远离红尘杀伐,独善其身,方得长久。小姑娘,你身负纯净传承,何不寻一清净之地,安然修行,何必沾染外界纷争因果?”
这是劝她避世独善。
沈初一脚步不停,清澈回答:“月亮的光,本来就是用来照亮黑暗的呀。初一修行,是为了保护爹爹和哥哥,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如果大家都躲起来,那黑暗来了,谁来照亮呢?”
虚影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如此质朴却坚定的回答,点了点头,缓缓消散。
又行数十步,右侧廊壁,一位身披战甲、英姿飒爽的女修虚影浮现,目光如电:“月华之力,亦可为锋!守护之道,岂能无刃?当执月刃,斩尽妖邪,涤荡星海!你可有挥剑之勇?”
这是激她走向极端杀伐。
沈初一想了想,认真道:“初一有剑,但初一的剑,是为了守护才拔出来的。如果坏蛋要伤害爹爹和哥哥,初一一定会打跑他们!但不是为了杀而杀。”
女修虚影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似有赞赏,亦缓缓淡去。
拷问接踵而至。有质疑她年幼能否担起重任的,有试探她对月神殿态度的,有探究她对“月”与“暗”本质理解的……问题或温和或尖锐,或玄奥或质朴。
沈初一始终脚步平稳,眼神清澈。她的回答或许不够精妙深奥,却字字发自本心,源自那最纯粹无瑕的守护执念。
这份纯粹,反而让许多蕴含着复杂思辨与诱惑的拷问,如同撞上了最坚不可摧的磐石,无功而返。
甚至,当她走到长廊中段,面对一位气息最为古老苍茫、仿佛初代巡月使留影的虚影,提出“若为守护星域月华纯净,需牺牲至亲,你可愿意?”这等终极拷问时。
沈初一停下脚步,仰起小脸,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却异常平静:“不愿意。”
那古老虚影似乎有些意外:“哦?即使星域沉沦,月华蒙尘?”
“星域沉沦了,初一和爹爹、哥哥一起把它照亮就好了。月华蒙尘了,初一就把它擦干净。”
沈初一的眼神干净得如同最剔透的水晶,“但如果没有了爹爹和哥哥,就算星空再亮,月亮再干净,对初一来说,也没有意义了。初一的道,就是要守护他们。如果连他们都守护不了,那初一修的又是什么道呢?”
这近乎“自私”却又纯粹到极致的回答,让那古老的虚影沉默良久,最终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跨越了万古岁月的叹息,虚影缓缓消散,廊壁上对应的古老月纹,却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流淌出前所未有的温润光华,轻轻笼罩了沈初一一下。
那一刻,沈初一感觉自己的净月之力,仿佛又纯净、凝练了一丝,与这片古老的问道廊,产生了一种更深层次的共鸣。
她顺利走完了全程,抵达廊尾。
当她身影出现在廊口时,月澜长老眼中已满是惊叹与柔和:“道心纯粹,本心如一,不为外惑,更难得的是……竟能引动‘初代巡月问心纹’共鸣!此关,沈小友的表现,堪称完美。”
围观人群中,再次响起惊叹与议论。能引动初代烙印共鸣,这在月神殿历史上都极为罕见!
月冷锋的脸色,已经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沈初一回到父亲身边,沈独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言,但眼中的肯定,已说明一切。
“最后一关,‘鉴月台’。”三长老月汐,一位气质冷冽、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女子朗声道,“此关考较实战应变,以及对月华之力攻防转换的理解。沈小友需在‘鉴月台’上,与我殿一位同辈核心弟子切磋。一炷香内,不落下风,或能迫和,便算过关。”
她目光扫过众弟子,最终落在月冷锋身后一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青年身上:“月无痕,便由你出手,领教沈小友高招。记住,点到为止,莫要伤了和气。”
那名叫月无痕的青年,正是月冷锋的亲传弟子之一,修为已达化神后期,在月神殿年轻一辈中,以实战能力突出、杀伐果断着称。派他出场,显然有掂量沈初一实战斤两,甚至可能想稍加打压的意味。
月冷锋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
沈独血眸微眯,看向那月无痕,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月汐长老,心中了然。这最后一关,恐怕才是真正的“硬茬”。
鉴月台,是一座悬浮于半空、由整块“月华战玉”雕琢而成的圆形擂台,质地坚硬,能有效吸收化解战斗余波。
沈初一与月无痕飞身上台,相对而立。
月无痕抱拳,声音冷硬:“沈师妹,请指教。”话音未落,他周身已腾起一层凌厉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银灰色月华,手中出现一对形如弯月的短刃,刃光森寒,杀气隐现。他的月华之力,明显偏向“杀伐”、“锐利”,与月清漪一脉的柔和迥异。
沈初一也认真还礼:“月师兄,请。”
她心念一动,纯净的月华银辉自体内涌出,在身前凝聚成一面流转着七星虚影的月华光盾,右手则虚握,一柄由净月之力凝聚的纤细光剑缓缓成型。
“开始!”月汐长老一声令下。
月无痕身形骤然消失!下一刻,他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沈初一侧后方,双刃交叉,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直袭沈初一后背!速度快得惊人,角度刁钻狠辣,没有丝毫留情试探的意思!
沈初一虽惊不乱,映真之眼早已捕捉到对方动作轨迹。她并未转身,身前光盾如同拥有灵性般瞬间后移,精准地挡在双刃之前!
铛——!
金铁交鸣般的巨响爆开!月华光盾剧烈震荡,表面七星虚影流转,将那凌厉的刃劲层层消解、分散。沈初一借力前冲,拉开距离,同时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