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坑指挥掩体里,那令人骨髓冻结的“磨牙”次声波余韵,仿佛还在冰冷的空气中震荡。林薇盯着矿坑中央那片恢复“平静”的空地,脸色苍白,李明哲握枪的手指关节咔咔作响。屏幕上,陈思邈团队共享过来的“钓‘鱼’行动”实时数据流依旧在疯狂滚动,尤其是那段被解析放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次声波频谱图,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屏幕一角。
“它们‘吃’了……它们还想吃……”林薇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无形的“啃噬”,那满足的“磨牙”,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烛阴”对核废料这类高“信息能”垃圾有着强烈的“食欲”。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但也可能是……沟通的契机?
殖民星核心实验室。 陈思邈和他的团队同样被那段次声波数据震撼得说不出话。那非人的、充满毁灭满足感的低频震荡,通过高保真音响播放出来,让实验室里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这……这绝对是智慧行为!是表达!”张锐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指着频谱图上几个异常规律的波峰,“看这里!还有这里!这不是随机的宇宙噪音!有特定的重复模式和强度变化!像……像是在打嗝?或者……表达满意?”
“也可能是警告,警告我们别再来打扰。”一个助手悲观地说。
陈思邈没有参与讨论。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主屏幕上,那里正循环播放着无人机在“啃噬”核废料时捕捉到的最高清画面——尤其是空间扭曲最剧烈、核废料块被“吸”走的瞬间。画面经过多重降噪和增强处理,在扭曲的核心区域,似乎捕捉到了一些……极其短暂、极其模糊的、由琥珀色光丝构成的网络状虚影!一闪即逝,难以分辨细节。
“张锐!把扭曲核心区域的光影残留帧!全部提取出来!最高倍率放大!用‘编织模型’做拓扑匹配分析!”陈思邈突然下令,声音带着一种急迫的直觉。他总觉得那模糊的光影结构……有点眼熟。
图像被逐帧分析、放大、增强。模糊的琥珀色光斑被算法勾勒、连接。最终,屏幕上拼凑出一个虽然残缺、却结构清晰的局部光丝网络图案。它比在船底座“绝对真空区”捕获的“渔网”更加复杂,线条更加粗壮有力,节点更加密集,透着一股……饱食后的慵懒与力量感?
“拓扑匹配结果出来了!”张锐看着屏幕,表情古怪,“老大……模型匹配度最高的参照物库……是……是你祖母上传的那些苗绣纹样库!特别是……特别是其中一种叫‘饕餮缠枝’的古老花样!”
“饕餮缠枝?”陈思邈一愣。他记得这种纹样,祖母说过,那是苗家最古老、也最凶险的图案之一,描绘的是传说中的贪食巨兽“饕餮”被代表生命循环的藤蔓束缚缠绕的景象,象征着对贪婪的警示。
他立刻调出数据库里的“饕餮缠枝”苗绣高清图。当两幅图被并置在屏幕上时,实验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虽然一个是能量光丝构成,一个是彩色丝线绣成;一个是宇宙尺度的惊鸿一瞥,一个是掌中方寸的精巧手艺。但两者在核心的拓扑结构上——那种粗壮主“筋”的缠绕方式、特定角度“骨”节点的打结形态、以及能量\/纹路流动的“气”韵走向——竟然有着惊人的、无法用巧合解释的相似性!尤其是一个代表“饕餮巨口”的螺旋缠绕结构,与光丝网络吞噬核废料时形成的漩涡中心,几乎如出一辙!
“这……这怎么可能……”张锐喃喃道,世界观再次受到冲击。苗寨老婆婆的绣花样子,竟然预言了宇宙级存在的吞噬结构?
陈思邈的心跳却骤然加速!一个念头立刻闪电般劈开迷雾!沟通!或许沟通的桥梁,就在这跨越文明和时空的“纹样语言”里!
“立刻!给我接黔东南!接我祖母!最高优先级视频!”陈思邈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视频连接很快建立。信号依旧有些卡顿,但祖母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眼神却依旧清亮慈祥的脸庞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背景还是那间朴素的木屋。
“阿邈?”祖母的声音带着惊喜,“咋个又打来?吃饭没得?星星上还顺利不?” 她絮叨着家常。
“阿婆!我吃过啦!顺利!有急事!”陈思邈顾不上寒暄,直接将主屏幕上那副放大的、残缺的琥珀色光丝网络吞噬结构图(旁边并置着“饕餮缠枝”苗绣的对比图)推到视频最前方,“阿婆!快看看这个!这个‘活线’编的花样!你认得吗?像不像你绣过的‘饕餮缠枝’?”
祖母眯起眼睛,凑近屏幕仔细看。当她看到那光丝构成的、特别是代表“饕餮巨口”的螺旋结构时,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诧和……凝重!
“鬼家!(好家伙!)”祖母的声音拔高了,带着一种看到危险事物的本能警觉,“这个‘绞绞’(缠绕)!这个‘回回’(螺旋)!是‘饕餮口’!凶得很的花样!阿邈!你们从哪里搞来这个的?这‘活线’……在吃东西?!”
陈思邈心中巨震!祖母一眼就认出了结构,甚至看出了其“吞噬”的本质!“阿婆!是……是在很远的地方,一种……一种很厉害的东西在‘吃’我们给它的……一种特别的‘石头’!我们想跟它说话!”
祖母脸上的慈祥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历经世事的、近乎严厉的警告神情。她猛地一拍大腿,用更快的方言急促地说道:
“跟它说话?阿邈!你听好!看这个‘饕餮口’张得那么大,‘筋’(结构)绷得那么紧,‘气’(能量流)冲得那么猛!这是饿狠了在猛吃啊!千万莫再喂了!听阿婆的话!快停手!”
她喘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老一辈的生存智慧,语气斩钉截铁:
“山里的老话讲:‘山鬼吃撑了,肚皮胀破了,吐出来的就是瘴毒!’你们喂的那个东西,它要是吃太多、撑狠了,它吐出来的,就不是好东西,是能毒死整片山林的瘴气!快停手!莫再喂了!”
“别喂太多!山鬼吃撑会吐毒!”
祖母这质朴却直指核心的警告,仿佛惊雷在实验室里炸响!
吃撑了?吐毒?
陈思邈瞬间联想到了那毁灭农业区的“锈金雨”!那内嵌“负宇宙抽屉”、蕴含反物质的致命“回礼”!那不正是“烛阴”在“吃”掉垃圾后“吐”出来的东西吗?难道……难道那并非它们正常的“回礼”,而是……“吃撑了”之后的“消化不良产物”?是“毒”?
“阿婆!等等!你说的‘瘴毒’……是不是像……像一种暗红色的、会自己长大的铁锈粉?沾到庄稼就死?”陈思邈急切地追问,声音都变了调。
祖母在视频那头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对对对!老辈人说的山鬼吐的瘴毒,就是红雾雾,落在地上像铁锈粉!沾着树树死,沾着草草枯!邪门得很!阿邈!你们是不是也遇到这个了?!快!快别喂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祖母的话,视频里,祖母焦急地转身,颤巍巍地走到屋里那个陈旧的樟木箱子前,费力地打开,在箱底摸索着。片刻,她拿出一块用靛蓝土布仔细包裹的东西。她一层层打开布包,露出里面一块颜色已经有些黯淡、但保存完好的古老苗绣。
她将苗绣举到摄像头前。
“看!阿邈!这就是老辈传下来的,绣‘山鬼吐毒’的花样!你看这‘毒’(她指着绣片上用暗红色丝线绣出的、好像雾气又类似粉尘的图案),是不是跟你说的那个铁锈粉很像?再看这里(她指着绣片上代表山鬼腹部的位置,那里用复杂的黑色和深紫色丝线绣出一种扭曲、膨胀、仿佛要破裂的结构)!这就是山鬼吃撑了,肚皮要胀破的样子!跟你们那个‘活线’编的‘饕餮口’胀起来的样子,是不是一个道理?!”
陈思邈、张锐和所有实验室成员,立刻被施了定身法,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块古老的苗绣!
绣片上,那用暗红丝线绣出的“瘴毒”图案,其形态和色彩,与毁灭农业区的“锈金”粉尘何其相似! 那代表山鬼“胀破肚皮”的扭曲结构,其拓扑形态,与实验室里那个逆向生长的暗红金属怪物的膨胀过程,以及“负宇宙抽屉”能量过载的模型……惊人地吻合! 而整个“山鬼吐毒”图案的布局和“气”韵,与他们捕捉到的“烛阴”吞噬光丝网络(饕餮口)饱食后的状态……完美对应!
科学仪器捕捉到的宇宙恐怖图景,与苗寨箱底一块古老绣片上的警示寓言,跨越了时空、文明和认知的鸿沟,在这一刻,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陈思邈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对着屏幕里焦急的祖母,声音沙哑而沉重:
“阿婆……我们……好像已经让它‘吃撑’一次了……”
祖母在视频那头,脸色瞬间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