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沁古玉
老孙摩挲着锦盒边缘的云纹，指腹能触到木头经年累月浸出的温润包浆，可这暖意半点没传到心里。锦盒里躺着的战国古玉，是他半个月前托人从河南乡下收来的宝贝，为此还卖了两件清代官窑小件，当时只觉得值——那玉握在手里像揣着团暖玉，灯光下泛着羊脂般的柔光，偏偏玉身一侧缠着几缕暗红血丝，像冻住的血痕，行内人管这叫“血沁”，说是古墓里的玉受了尸血浸润才有的，稀有得很。
收玉那天，圈子里的老周特意拎着壶普洱来瞧，围着台灯转了三圈，啧啧称奇：“老孙，你这是捡着漏了！正经战国兵玉，看这工痕，还有这血沁的走向，绝不是后来人工做旧的。往后咱这圈里，你这藏品得排前头了。”
这话让老孙飘了好几天。他这辈子就好古玉，书房里摆着十几个博古架，从商周的素面玉璧到明清的花鸟玉佩，没少费心思。可论起稀罕程度，哪件都比不上这块血沁古玉。他特意找了个酸枝木的小架子，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来擦一擦，对着光看那血丝在玉里蜿蜒，总觉得心里踏实。
可踏实劲儿没撑过一周，怪事就来了。
最先不对劲的是夜里的梦。老孙以前沾枕头就睡，打雷都吵不醒，可自打把古玉摆进书房，他总在半夜惊醒。梦里是片灰蒙蒙的战场，风裹着黄沙往脸上打，耳边全是兵器碰撞的脆响和人临死前的嘶吼。最吓人的是梦里总有个穿铠甲的人，头盔上的红缨耷拉着，脸上蒙着层灰，只露出双眼睛——那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刀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每次惊醒，老孙都一身冷汗，枕头能拧出水来。
一开始他以为是累着了，特意歇了两天没去古玩市场，可噩梦照样来。后来连家里的猫都不对劲了。那是只橘猫，平时懒懒散散的，除了吃就是睡，可自从书房摆了古玉，橘猫总蹲在书房门口，毛竖得像根根钢针，对着架子上的玉“呜呜”叫，声音发颤，还时不时用爪子扒门，像是里面有什么让它害怕的东西。有次老孙把猫抱进书房，刚靠近酸枝木架，猫突然挣着跳下来，撞翻了桌上的笔筒，撒腿就跑，躲在沙发底下半天不敢出来。
更邪门的是窗台上的花。老孙老伴生前爱养花，阳台和书房窗台上摆了十几盆，有绿萝、吊兰，还有两盆养了五年的茉莉，每年夏天都开得满屋子香。可自从有了古玉，那些花像被抽走了魂，叶子一天天发黄，茉莉的花苞刚冒头就蔫了，连最皮实的绿萝都开始掉叶子。老孙换了新的花土，浇了营养液，甚至请了花店的师傅来看，师傅也说不出毛病，只说“这花像是被什么东西冲了，没了生气”。
家里死气沉沉的，老孙心里也发毛。他想起收玉时那人说的话，说这玉是从一座战国将军墓里挖出来的，当时墓里还出土了青铜剑和盔甲，只是玉件最完整。难不成这玉真带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不敢跟家里人说，怕孩子们担心，只能私下里找圈子里的人打听。老周听了直摆手：“你别自己吓自己，哪有那么多邪乎事？说不定是你最近没休息好，看花眼了。”可另一个玩杂项的老李却压低声音说：“老孙，你这事我听着耳熟。前几年有个玩玉的，收了块汉代血沁玉，后来也是家里出事，老婆孩子总生病，最后把玉捐给博物馆才好。你要不找个懂行的人看看？我认识个叫陈默的，住在城郊，据说能通阴阳，懂器物的灵性，你去试试？”
老孙半信半疑，可眼下实在没别的办法，只能按着老李给的地址找过去。陈默住的地方是个带院子的老房子，院门口种着两棵老槐树，叶子绿得发黑。敲了门，出来个穿素色棉麻衬衫的男人，三十多岁，眉眼平和，手里还拿着把正在修的紫砂壶，不像老李说的“通阴阳的高人”，倒像个手艺人。
“孙先生吧？老李跟我说过你的事。”陈默把他让进院子，院子角落里摆着几盆艾草，晒得半干，散着淡淡的药香。“先坐，喝杯茶。”
老孙坐立不安，刚喝了口茶，就从包里掏出锦盒：“陈先生，您帮我看看这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陈默放下茶杯，接过锦盒，没急着打开，先放在手里掂了掂，又凑近闻了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等打开锦盒，看到那块古玉时，他的指尖在玉身上轻轻拂过，动作很轻，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的东西。
“孙先生，您这玉，不是陪葬品。”陈默的声音很沉，和他平和的模样不太搭。“你看这玉的边缘，有长期佩戴留下的包浆，还有几处细微的磨损，应该是原主人贴身戴了很多年的。而且这血沁，不是普通的尸血浸润，你仔细看，这血丝是顺着玉的纹理走的，像是从玉的内部渗出来的——这是玉的主人活着的时候，血浸进去的，带着他的气。”
老孙心里一紧：“气？什么气？”
“杀伐之气。”陈默拿起玉，对着院子里的天光，“这玉的原主人，应该是个将军，常年打仗。你有没有觉得，靠近这玉的时候，心里会发慌，或者觉得冷？”
老孙赶紧点头：“对！我夜里总做噩梦，梦见个穿盔甲的人瞪我，家里的猫也怕它，花也死了……”
“那不是阴魂，是这玉里裹着的‘战士精魂’。”陈默把玉放回锦盒，“将军战死的时候，这玉应该还在他身上，他最后的执念——可能是没打完的仗，可能是放不下的家国——都烙在玉里了。这玉有了灵性，认主。你是新主，它不认你，身上的煞气就会影响周遭的人和物。它不是要害人，只是在排斥你，就像陌生人闯进了自己的家，它会不安，会反抗。”
老孙听得后背发凉，手里的茶杯都在抖：“那……那我把它扔了行不行？或者捐出去？”
“不能扔，也不能随便捐。”陈默摇头，“这玉的煞气重，随便扔在外面，煞气散出去，会影响一片地方的安宁，说不定会让路过的人倒霉。捐出去也一样，要是博物馆里的人镇不住它，照样会出事。这玉得‘安抚’，得找个合适的地方安置，让它慢慢平静下来。”
老孙急了：“那您说，该怎么办？我听您的。”
陈默站起身，从院子里抱来一捆晒干的艾草，又从屋里拿出一小包朱砂和一个檀木盒子——那盒子比老孙的锦盒大些，表面刻着简单的回纹，闻着有股淡淡的檀香味。
“你先把朱砂铺在檀木盒底部，薄薄一层就行，朱砂能安神，压得住煞气。然后把艾草铺在朱砂上面，艾草是阳物，能驱邪，还能中和玉里的戾气。”陈默一边说，一边拿过一个瓷碗，倒了些清水，“等下我用净水擦玉，你别说话，安安静静看着就行。”
老孙赶紧照做，手抖得厉害，朱砂撒了好几粒在桌上。陈默没催他，等他铺好艾草，才把古玉拿出来，放进瓷碗里。他用手指蘸了点清水，轻轻擦拭玉身，动作很慢，指尖像是带着股暖意，一点点拂过那些暗红的血丝。
擦到第三遍时，陈默低下头，对着玉轻声说：“将军一生征战，护家卫国，英魂不灭，世人都记着你的功。可如今已是太平盛世，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再没有战乱了。你守了一辈子家国，也该歇一歇了，别再惦记过去的事，安安稳稳地待着，往后也能护着这家人的安宁。”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老孙站在旁边，明明是夏天，却觉得心里暖暖的，之前那种发慌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陈默把擦干净的古玉放进檀木盒里，盖好盖子，递给老孙：“你把这盒子带回家，找个最高、最通风干燥的地方放着，比如书房的书架顶层，千万不能放在卧室，也不能放在厨房——卧室是休息的地方，煞气会影响睡眠；厨房有烟火气，会扰到玉里的精魂。记住，别再拿出来摸，也别让家里人靠近，就让它安安静静待着。檀木的香味能慢慢安抚它，高处通风，能让玉里的燥气散出去。等过几个月，它的煞气就会慢慢平下来，到时候不仅不会扰人，还能镇宅。”
老孙接过檀木盒，只觉得手里沉甸甸的，却不像之前那样发慌了。他再三感谢陈默，又给了些酬金，才小心翼翼地抱着盒子回了家。
回到家，老孙按照陈默的嘱咐，把檀木盒放在了书房书架的顶层——那层平时只放些不常看的旧书，很高，家里人也碰不到。放好之后，他又在书架周围摆了两盆新的绿萝，心里才算踏实了些。
当天晚上，老孙没再做噩梦，一觉睡到了天亮。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去书房看了看，檀木盒安安静静地摆在顶层，家里的橘猫居然蹲在书架底下，不像之前那样炸毛，只是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走了。
过了半个月，窗台上的花居然慢慢活了过来，绿萝长出了新的叶子，茉莉也冒出了小小的花苞。又过了三个月，老孙夜里再也没梦见过那个穿盔甲的将军，家里的气氛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儿子带着孙子来吃饭，孙子在书房里跑来跑去，橘猫跟在后面追，一点都不害怕那个檀木盒了。
有次老孙踩着凳子，偷偷看了眼书架顶层的檀木盒，没敢打开，只闻着那淡淡的檀香味，心里很踏实。他想起陈默说的话，或许那将军真的歇下来了，成了护着这个家的守护神。
后来圈子里有人问起那块血沁古玉，老孙只是笑着说：“那是个宝贝，得好好待着，不能随便拿出来显摆。”没人知道，那个安安静静躺在檀木盒里的古玉，曾经带着怎样的杀伐之气，又怎样从一块“凶玉”，变成了护家的镇宅之宝。
日子一天天过，书房里的檀木盒依旧摆在顶层，玉身上的血丝还在，可再没人觉得它诡异。有时候老孙坐在书房里看书，偶尔会闻到一缕淡淡的檀香味，混着艾草的清香，心里就会想起陈默的话——万物有灵，只要用心待它，再凶的戾气，也能被温柔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