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比预想的更复杂。像是前哨站在数百年无序扩建中,各种系统管道互相挤压、拼接、然后又被遗忘后形成的金属肠道。脚下时而是格栅,能看见下层管道更幽暗的空间;时而是厚厚的、沾着不明油渍的金属板。空气里飘着一股混合了冷却液、霉菌和某种甜到发腻的香薰残渣的味道。
李默走在前面,脚步落在金属表面几乎没有声音。秩序圣躯带来的“现实滑行”能力,让他对脚下结构的承重和震动传递有着近乎本能的把握。卡恩跟在半步之后,左臂的银光完全内敛,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环境里微微发亮,像夜行动物。
他们没有用照明。李默指尖凝着一缕极淡的、几乎不可见的“静寂”灵光,它不照亮周围,反而像一根冰冷的指针,微微指向某个方向——那是他从马库斯意识海里“贴”住的那条最粗“线”的模糊反向感应。距离在拉近。
这味儿……甜得发齁,还掺着股廉价香水的工业酒精味儿。色孽家的临时工连品味都这么敷衍?
管道壁上开始出现一些不自然的痕迹。不是锈蚀或破损,而是一些泼溅状的彩色污渍,在黑暗里泛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荧光。红得像凝固的血,紫得像溃烂的瘀伤,金得刺眼。污渍边缘还有细密的、仿佛藤蔓般的纹路蔓延开几厘米,像是试图在金属上“生长”。
卡恩的目光扫过那些污渍。甜。腻。像烂水果涂在铁板上。
他没说话,但左手拇指轻轻推开了“净尘”剑的护手卡榫,让剑身在鞘里处于随时可以弹出一半的状态。
前方传来声音。
是某种有节奏的、湿哒哒的拍击声,夹杂着断断续续、音调极高的啜泣——像是某种承受不住极致刺激时发出的、非人的抽气声。
李默停下,抬手示意。两人侧身贴在管道一处凹陷的阴影里。
拍击声和啜泣声来自下方。脚下是一块布满窥孔的旧格栅。李默缓缓俯身,从一个孔洞向下望去。
下面是一个被改造成临时仓库的废弃货舱。空间不大,约莫半个标准篮球场,堆满了生锈的货柜和废弃机械部件。但现在,这里点着几盏发出摇曳粉紫色光芒的提灯,光线昏暗而暧昧。
场景的核心是三个人。
不,严格说,是三个被“固定”在某种粗糙金属支架上的人。两男一女,衣衫褴褛,眼睛被蒙着,嘴巴被某种发光的凝胶状物封住,只能从鼻腔里发出那些啜泣声。他们的身体被扭曲成一种近乎舞蹈的、极不自然的姿态,四肢被金属箍锁在支架上,皮肤表面布满了正在蠕动的彩色纹身——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随着他们身体的颤抖和支架后方某个东西的“拍击”而明暗变化。
支架后方,站着两个“东西”。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皮肤是流动的、彩虹般的油彩色,没有稳定的形态,不断滴落着粘稠的彩浆。它们的“手”是不断变换形状的触须,此刻正轮流拍打在那三个被固定者的背上、腿上。每一次拍打,都会让受害者皮肤上的彩色纹路猛地亮起,然后从他们被封住口鼻处溢出一缕缕对应颜色的、烟雾状的光晕。光晕被吸入那两个“东西”体内,让它们身上的色彩更加鲜艳、蠕动更加狂乱。
操。流水线作业。一边殴打一边抽取“情绪颜料”?这特么是血汗工厂还是艺术创作?
李默刚想到这,就认出来,那两个“东西”是色孽的低阶恶魔——惧妖。但眼前这两个,形态比记载中更加不稳定,色彩也更廉价、浑浊,像是匆忙催生出来的劣质品。
货舱里还有第三个人类。一个穿着暗紫色长袍、戴着鸟嘴面具的干瘦身影,正拿着一个数据板,记录着什么。他时不时对那两个惧妖发出短促、尖锐的指令,用的是某种变调的高哥特语。
“第七十三号样本,痛苦峰值不足!再用力!要鲜明的‘猩红’,不是这种暗红色!”
“那个灵能敏感者的‘忧郁蓝’快抽干了!换‘迷幻紫’!用‘欢愉’刺激!快!”
惧妖发出一阵叽叽咕咕的、如同玻璃摩擦的尖笑,拍打得更起劲了。受害者之一——那个灵族混血商人——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被闷住的惨嚎,皮肤上的蓝色纹路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狂乱的紫色,口鼻处溢出的烟雾也变成了妖异的紫。
“好!就是现在!抽取!”鸟嘴面具兴奋地记录。
KpI还挺具体。颜色不对还得返工。
李默大脑飞速运转。下面有三个已半加工“颜料”原料。两只加工者劣质色孽惧妖。一个人类邪监工教徒。封闭货舱环境一个主出入口,几个小的通风管道。
最重要的是,角落里堆着几个半透明的容器罐,里面晃荡着大约三分之一满的、浓稠的彩色液体——初步提炼好的“颜料”。旁边还有几卷用某种生物薄膜包裹的、人形轮廓的东西。
他看向卡恩,用口型无声地说:“两只‘调色盘’,一个‘质检员’。‘颜料’在角落。”
卡恩的目光扫过下方,在惧妖身上停留了一瞬,左臂的银光微微一闪。
他点头,表示明白。
李默开始分配任务。他先指了指那两个惧妖,做了个“分开、牵制”的手势,然后指了指鸟嘴面具,做了个“快速解决”的割喉动作。最后指了指角落的罐子和包裹。
卡恩再次点头,右手缓缓握上了“净尘”的剑柄。
行动关键在于速度和控制。不能闹出太大动静,不能给惧妖机会释放大范围的魅惑或尖叫灵能,最好能让那个鸟嘴面具连警报都发不出。
李默伸出右手食指,一丝“静寂”灵力在指尖凝聚,被压缩到极致,形成一枚几乎看不见的、带着强制“安宁”与“迟滞”效果的灵力冰针。他瞄准了离他们较远的那只惧妖——它正背对着这边,兴奋地拍打受害者,抽取紫色的烟雾。
卡恩则微微屈膝,重心下沉,像一头准备扑击的豹子,目标是鸟嘴面具。他的左手虚握,一股高度凝聚、但极度内敛的银色秩序能量在掌心旋转,像一个小型的银色漩涡——这是他为“净尘”出鞘准备的第一击。
三。
二。
一。
李默指尖轻弹。
那枚“静寂冰针”无声无息地穿过格栅孔洞,射入下方货舱昏暗的光线中,精准地命中了那只惧妖后颈——那团不断变换色彩的粘稠物质中,一个相对稳定的能量节点。
效果立竿见影。
那只惧妖拍打的动作猛地一僵,身上狂乱流动的色彩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明显的“卡顿”。它试图转头,但颈部的转动变得缓慢、呆滞,如同生锈的机器。它体内原本高涨的、充满恶意的欢愉情绪,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降温”,甚至出现了一丝困惑和……无聊?
就在这一僵的瞬间,卡恩动了。
他没有从格栅跳下,而是左手猛地按在旁边的管道壁上,那团银色漩涡般的能量瞬间注入金属。下一秒,下方货舱角落,一个废弃的金属齿轮箱表面,骤然爆开一团刺目却不强烈的银光!
鸟嘴面具和另一只惧妖的注意力本能地被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吸引,瞬间转头。
就在他们转头的刹那,卡恩的身影如同鬼魅,从格栅旁的阴影里直接“滑”了下去像是被“静寂”灵力包裹着,进行了一次极短距离的“现实滑行”,落地时声音比一片羽毛还轻。
“净尘”出鞘。
没有炫目的剑光,只有一道暗淡的银线,笔直地刺向鸟嘴面具的咽喉。
鸟嘴面具直到剑尖临体前一刻才反应过来,尖叫着试图后退并抬起数据板格挡。但太慢了。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刺穿熟透水果的声响。
剑尖从鸟嘴面具的后颈透出半寸,银色的秩序能量瞬间灌入。面具下的眼睛骤然瞪大,瞳孔里疯狂的色彩迅速褪去,被一种茫然的、空洞的灰白取代。他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身体软倒下去,数据板脱手落地。
另一只惧妖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同伴的异常和入侵者的出现。它发出一声尖锐的、混杂着愤怒和被愚弄的嘶鸣,身上色彩猛然爆亮,数条触须般的“手臂”疯狂挥舞,向卡恩卷来,同时张开那张布满细碎利齿的嘴,一股粉紫色的、带着强烈晕眩和诱惑感的灵能波纹开始酝酿。
卡恩看都没看它。他在鸟嘴面具倒下的同时,已经抽剑,身体借力旋转,左手带着尚未完全散去的银色秩序能量,朝着那只被“静寂冰针”卡住、动作迟缓的惧妖,凌空一按。
引导那股银色能量如同无形的网,罩向那只僵硬的惧妖。惧妖身上“卡顿”的色彩流被这秩序能量一触,顿时发生了剧烈的、不稳定的反应强制梳理那些狂乱、冲突的颜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捋顺”,开始按照某种呆板的、规律的顺序流动,红是红,紫是紫,不再混杂。但这种“规律”对惧妖而言,是一种更深的折磨和虚弱,它发出一声困惑而痛苦的呜咽,身上的色彩明显暗淡下去,触须挥舞也变得有气无力。
这时,第一只惧妖的灵能尖啸终于成型,喷涌而出。
但卡恩已经不在原地。
他在按下左手的同时,右脚猛蹬地面,身体贴着地面滑向货舱角落——颜料罐和画布包裹所在。粉紫色的灵能波纹擦着他的后背掠过,打在生锈的货柜上,货柜表面顿时浮现出无数淫靡而扭曲的幻象,但迅速消散。
惧妖一击不中,更加暴怒,所有触须收缩,准备扑向角落。
李默从格栅上跳了下来。
他没用什么花哨身法,就是直直落下,双脚“砰”地踩在货舱地面,正好挡在了惧妖和卡恩之间。
惧妖的注意力立刻被这个新出现的、散发着让它极度厌恶的“秩序”与“冰冷”气息的目标吸引。它嘶吼着,将所有触须如同长矛般刺向李默。
李默不闪不避,甚至没调动功德金光。
他只是抬起右手,掌心对着狂怒袭来的惧妖,五指微微张开,然后——轻轻一握。
以他掌心为中心,一小片空间内的“活跃能量”被他强行注入“静寂”真意。
没有光芒,没有巨响。
但那只惧妖刺到一半的触须,动作猛然变得极其缓慢,像是陷入了看不见的粘稠胶水。它体内奔涌的、准备下一波攻击的灵能,出现了明显的“断流”和“延迟”。就连它身上狂躁变换的色彩,也出现了不连贯的闪烁和跳帧。
就像高速运转的齿轮组里,被突然扔进了一把冰沙。
惧妖僵在原地,试图“缓冲”,试图重新“加载”它的愤怒和力量,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迟滞”感严重干扰了它的能量循环。
趁此机会,卡恩已经冲到角落。他左手抓起两个颜料罐,右手用“净尘”剑尖一挑,将一卷“画布”包裹挑到肩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多余。他甚至还有空看了一眼那三个还被固定在支架上、因为恐惧和痛苦而剧烈颤抖的“原料”。
三个半成品,带不走。处理?他看向李默。
李默也看了一眼那三人。他们身上的彩色纹路还在蠕动,口鼻还在溢出烟雾,生命和灵魂正在被持续抽取、榨干。
他眼神动了动,对卡恩做了个“毁掉”的手势。
卡恩立刻明白了。他肩膀一抖,将画布包裹甩到背上固定好,双手各抓一个颜料罐。然后,他抬起右脚,对着固定那三人的金属支架最下方的一个能量节点接口,猛地踹了下去!
“嘎吱——轰!”
金属扭曲断裂,连接在支架上的、那些抽取能量的灵能导管和纹路瞬间过载、爆开。一阵混乱的彩色电火花炸开,三个受害者身体剧烈抽搐,皮肤上的纹路骤然熄灭,口鼻不再溢出烟雾。他们瘫软下去,生死不知,但至少,那持续的痛苦抽取停止了。
支架的爆炸和能量反冲,也波及到了旁边那只被“强制格式化”、颜色呆板的惧妖。本就脆弱的它,被这股混乱能量一冲,形态顿时维持不住,发出“啵”的一声轻响,化作一滩迅速蒸发消失的彩色油污。
剩下的那只被李默“卡顿”的惧妖,终于从迟缓中挣扎出一丝清醒,看到同伴消散、装置被毁、颜料被抢,发出了绝望而狂怒的尖啸。它不再试图攻击,而是将所有能量向内收缩,身体开始剧烈膨胀、发光,这是要自爆?留点纪念品?
李默眉头都没皱一下,一直虚握的右手猛地张开,然后向前一推!
更浓烈的“静寂”真意如同无形的浪潮拍了过去。不是阻止自爆,而是加速其能量结构的“沉寂”。
惧妖膨胀的身体猛地一滞,然后像是漏气的气球,狂乱的灵能波动迅速“降温”、“平息”,膨胀的趋势被强行遏制、倒流。它身上刺眼的光芒快速暗淡,最后变成一团缓慢蠕动、色彩灰败的烂泥状物质,“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不再动弹,只剩下极其微弱的活性。
李默看都没看那团烂泥,转身对卡恩一点头:“走。”
卡恩已经带着“战利品”冲到了货舱入口——一个向上的维修竖井。他将颜料罐和画布包裹用一根临时扯下的电线捆在一起,率先扔了上去,然后自己攀爬而上。
李默紧随其后。爬出竖井,回到相对复杂的管道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下方货舱。一片狼藉,完美的小型补给站突袭。高效,低调,收获颇丰。
他转身,和卡恩一起迅速消失在管道的阴影中。腰间的通讯器轻轻震动了一下,是猴子的消息,只有一行字:
“另一条‘线’的源头,在靠近核心能源区的旧水循环处理站。能量反应……更‘正点’。”
旧水处理站?核心区边缘?看来‘质检员’上面还有‘车间主任’。也好,半成品尝过了,该去尝尝精加工流水线的味道了。